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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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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起,影蘭算是回到屬於她的世界,但對柳家而言,卻憂喜參半。 只要是醒著,就見影蘭木然地站在窗口,默默不語地流著淚,而睡覺時,她突如其來的呐喊,更淒厲地令人心寒。 「以淳,以淳——」夢中哭醒的她,汗濕衣襟。 「蘭兒,沒事,沒事——」柳書嚴急忙地跑來安慰她。 「我回不去了,我永遠見不到他了,我真的回不去了——」她又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就這樣,一夜又一夜,又過了一個月了。 「書嚴,我看這樣下去也不行,總得想個法子。」雪凝似乎已有腹案。 「法子?!能有什麼法子?書縵同她根本就是兩個人,可是蘭兒的言行舉止就好似是書縵的化身,怪就怪我從前同她說太多,才讓她產生這種錯覺!」書嚴壓根兒就不相信這一切。 「是不是錯覺倒不重要,眼前咱們要做的便是順著蘭兒的意思,把她心中的結給挑出來。」雪凝提議著。 其實雪凝的心裡早有了幾分的相信,再加上這一個月來的觀察,更加重了她肯定的分量,不論誰是誰,她都得伸出一臂之力。 雪凝來到影蘭的房裡,看著正默默停立于窗邊的影蘭,突然的幾秒間,雪凝幾乎是愣住了,一股莫名而起的感覺,一種視覺的力量超越了雙眼,她看見了柳書縵,憂容滿布的柳書縵。 「蘭兒——」雪凝其實喚的是書縵的小名。 這份無名的悸動,影蘭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緩緩地回過頭注視著季雪凝。 「解鈴還須系鈴人,咱們把葛以淳找出來再見上一面!」雪凝注意她的反應。 「他還在?!」影蘭瞪大了眼。 「如果在也快九十歲了——」 「沒關係,只要能再見到他,不論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不會嫌棄——」影蘭心頭又燃起一絲期望,「他現在還在上海嗎?我們該如何聯絡到他?」 「自你——嗯,自那次車禍後,他便銷聲匿跡於上海商場上了,據說是以自我放逐的方式,離開了中國到世界各地去流浪,連家人都搞不清楚他的落腳地,這真是海底撈針,你有沒有一絲可循的脈絡?」雪凝心想,書縵既然能預知日後發生的事,或許也會為自身留條後路。 雪凝這一提,倒叫影蘭記起些事情—— 「信——我留給他的那封信——」影蘭說著。 「怎樣?!」 「那只是一句安慰的話,說不論我身在何方,一定會設法與他聯繫,而方法就是——就是在報上刊登啟事。」 「登報?!每天?!這倒教雪凝有些吃驚。 「不,每個月的第一天——」 「那不就是後天嗎?咱們不妨試試!」 只見影蘭沮喪地搖搖頭,說:「這只是一句話,他不會當真的,而且事隔近六十年了——」 「還沒試就先退縮了?!或是年真怕見到一位雞皮鶴髮的他……」 「不——」影蘭用力地否認。 「隨你意吧!只要能讓自己好過些,一切都值得去嘗試的。」雪凝留下這句話,即轉身離去,把決定留給影蘭,把感慨留給自己。 影蘭的苦,統治最有資格說懂,而影蘭的幸運,她有些羡慕,至少他們之間好預留了一條線,不論成或不成,總有個希望,不像她和穆穎,就如斷了線的風箏,對於未來一片渺茫。 兩天后,各大報的一角,皆有著影蘭刊登的尋人啟事,幾近六十年的約定,在今日終於有承諾的時候,只是誰都不抱希望。 第八章 坐在梳妝鏡前,影蘭再次地端詳自己。 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頗有書縵的三分神韻,原本半長不短的頭髮竟在眨眼間長過了肩膀,而個把月未曾修剪過的劉海也因遮過了雙眼,索性地全梳到腦後,露出了長年因自卑作祟而蓋住的額頭。 其實影蘭的美是古典的,只她是從不知道,只是她一味地盲從身邊的人,而忽略自己的特質。 「蘭兒,有位朋友來看你。」書嚴在客廳喊著。 影蘭才一回頭,就看見一妙齡女子走進。 「嘿——」林茉莉有引起尷尬地打著招呼。 「茉莉?!」這令影蘭有些意外。 「我剛從法國回來,一下飛機就聽說你醒了。」 影蘭笑了笑,說:「如何?會議還圓滿吧!」 說也奇怪,此刻的影蘭絲毫沒有任何嫉妒或自卑的感覺,反倒對這位同窗四年、同事三年的老友有份難以言喻的親切。 「會議不算圓滿,法國方面的人要求很多,而我又應付不來,影蘭——這次真該由你代表去談!」林茉莉的態度似乎不若以往的驕傲,「我——我覺得十分過意不去,不該搶你的工作,搶你的朋友——」 這一提,倒教影蘭想起了李彥民,於是說:「怎樣?什麼時候喝你和李彥民的喜酒?」 「你怎麼知道?!」林茉莉惶恐地看著她,「影蘭,這次你出了意外,我心裡一直很不安,想到這幾年來我三番四次地找你麻煩,我就很內疚,尤其這次,我真怕你永遠醒不過來,那我就沒機會告訴你,我此後不再故意搶你的東西,我要把李彥民還給你,把你的企劃案還給你——」 「茉莉,我不怪你——」影蘭握著她的手,說:「或許我該感謝你,讓我有機會認識真愛的意義,放心地去吧!李彥民從來沒停駐過我的心。」 「我早和他吹了——我根本不愛他,我只是藉此來加強自己的信心——」林茉莉囁嚅地說:「其實,我一直很嫉妒你的才氣——」 聽到茉莉的一言一行,影蘭愈加深著一股似曾相識的情境,而對茉莉突如其來的轉變,影蘭更感窩心。 「我改日再來看你——」林茉莉握住影蘭的手說著。 「嗯——拜拜!」 「對了,換副隱行眼鏡吧!這樣更適合你。」話一說完,茉莉便揮著手離去。 今日的茉莉,影蘭份外覺得親切,甚至於想起了書屏——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難以言清。 「爺爺,書屏姑婆現在怎樣了?」一回屋,影蘭自然地就問起。 「她早在文化大革命時就死了,死前還念念不忘她那出國深造的未婚夫!」書嚴回憶著。 「未婚夫?!」 「就是你奶奶那位當裁縫的大哥?當年是你書屏姑婆拿出私蓄,鼓勵他到外國學服裝設計,只是命運難為,哎!大陸一淪陷,什麼都成泡影,這些事還是我十年前托美國朋友打聽出來的——」 虞思年?!影蘭原以為該是傅立航呢!沒想到這樁她無心撮合的一對,竟也落得如此下場! 「蘭兒,你也該出去走走,免得悶出病來,這電話我會替你留意的。」書嚴雖這麼說,但他只是為了安慰他的孫女,這事從一開端他就不信。 「沒關係,我很——」原本是一口拒絕,但影蘭一回頭就見爺爺憂心忡忡的眼神,繼而心中又不忍地說:「好吧!反正我得去配副眼鏡,那電話——」 「放心,有爺爺在——」 雖然這則啟事已連續刊登七天,也一直沒有任何相關的電話進來,但,影蘭仍祈禱著有奇跡發生的一天。 久違了的世界,依舊沒有吸引她的條件,柳影蘭的心神早已留在上海的三〇年代裡,逛著人潮洶湧的街道、買著現代文明的東西,全是她那僅剩軀殼的事情,與心沒有關係。 繞了一圈,又回到自個家門前—— 「請問——柳書縵小姐住這兒嗎?」一位年約三、四十的婦人自影蘭的身後問著。 一種頭頂發麻的激動突然來襲,影蘭緊張地轉過身去,說著:「我就是柳書縵——」 「你?!那可能是我搞錯了,抱歉!我叔公不可能有你這般年紀的朋友——」 「他在哪兒?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影蘭急切地握住那婦人的手。 「你來瞧瞧吧!一定是搞錯了。」說著即朝著對街走去。 尾隨于後的影蘭,心跳得緊,每走一步,思緒竄動得更急。 原以為千山萬水,遙不可及,沒料到卻是在三條街外的咫尺之距,大約十分鐘的步程,卻是以淳六十年的找尋,影蘭一想到此,又是一陣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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