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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話一出口,影蘭此刻才清楚地發現,眼前的景象全走樣了,她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絕對不會在車上——在她正要去接以淳的車上。

  牆上的鐘正指著三點一刻。

  糟了!以淳鐵定等急了。

  雖然有些暈眩,但影蘭仍吃力地試圖下床趕赴約會。

  「柳小姐——」剛進門的護士一副愕然的眼光,「你醒了——你真的醒啦——」高八度的嗓門更刺激著影蘭的不適。

  「我怎麼會在這裡?」影蘭虛弱地問著。

  「你都不記得了?你是因為車禍重擊腦部,才導致昏迷不醒,沒想到——真是奇跡呀!我去通知醫生和你的家人——」

  「不必了,我反正也沒事了,可以自己回去——」她急著去機場,「對了,那載我的司機有沒有事?」

  「聽說是當場死亡,活該,誰教她開快車,天雨路滑地才撞上人行道,連撞傷好幾位行人呢!」

  怎麼會這樣?!影蘭還一時無法接受,「就要他別開快車,才一眨眼就——不對呀!今天下午天氣好得很,沒下大雨,不該出岔的——」她疑惑的喃喃自語。

  見護士小姐笑了笑,說:「今天當然是好天氣,可一個月前你被送到急診室的那天,可是雷電交加,我記得相當清楚,那天我們可真是忙壞了——」

  一個月前?她竟然昏迷那麼多天?那她的婚禮呢?她的以淳呢?

  「我想見我的家人——」她急於與以淳見個面,問個仔細,這件事不知道會把他折磨成什麼樣子,一想到他所受的煎熬,影蘭便心如刀割。

  「好,我馬上去通知他們——」護士也高興地拍著她的肩,「你乖乖地等著,這兒有份報紙,先看一看,恢復一下感覺,放心,一個月不會改變太多事的。」遞給影蘭一份報紙後,護士便轉身離去。

  怎麼搞的?!手拿著報紙的影蘭腦筋還轉著這個疑惑,一眨眼竟成了一個月,這下子得在冷颼颼的下雪天還穿新娘禮服——

  不對勁!此時的上海該是瑞雪紛飛的時節,可是這裡卻怎麼暖呼呼的,連方才的護士小姐都只有薄薄一件外套?!雖然影蘭還沒見識過上海的雪景,但一個月前她的大衣已經滿沉重了,怎麼說都不是如此的溫度。

  護士小姐一定搞錯了!

  念頭一起,影蘭就攤開了手中的報紙,想印證自己的推測——

  民國八十三年?!應該是二十五年哪——

  一種不詳的感覺直上心頭,影蘭以顫抖的雙手再將手中的報紙拿近些,重複又重複,仔細又仔細地把內容瞧了好一會兒。

  每看一回,心愈沉一些,影蘭不禁口裡喃喃自語著:「一定又作夢了,一定又作夢了,醒醒啊!拜託一定要醒過來啊——」

  「蘭兒——」柳書嚴自門外沖進來,「你終於醒了,我的乖孫女——」滿是皺紋的臉頰,盡是淚水。

  影蘭沒有反應,只是呆呆地直往柳書嚴的臉上看去。

  「蘭兒,我是爺爺啊——」柳書嚴沒料到以見到的是這副景象,不由得急了起來。

  爺爺?!她知道他是爺爺,但不該出現在這個空間,這是屬於年輕柳書嚴的時空,這是有葛以淳存在的時代,而不是眼前這位風燭殘年,鬚髮斑白的老人家,除非——她又回到了柳影蘭的世界了。

  「不——」錯愕中的影蘭不由得叫喊起來,由低喃到嘶吼、由震驚到痛心,字字淒厲的呐喊,粉碎不了當前的這一景。

  「怎麼回事?!」包括柳書嚴,醫院人的醫生及護士皆被她歇斯底里給愣住了。

  「快——架住,打鎮定劑——」護士們上前抓住了影蘭。

  「蘭兒——怎麼會這樣?」柳書嚴又是一陣老淚縱橫。

  「我不可以在這裡,我不能在這裡——」影蘭痛哭地喊著,「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是她再度昏睡前最後一句。

  睡了也好,這是她回去的唯一途徑,而且,她真的必須回去,她不能連見他一面,說句再見的交代都沒有。

  即使在半睡半醒間,她始終記掛著這件事情,於是,幾天下來,她封閉了自己,不與這個世界有任何接觸,一心一意她在夢里間尋找著回去的路。

  她拼命的睡,對探視一旁的家人視而不見,唯一努力的,就是睡,睡醒了再睡,重複又重複,睜眼又閉眼。

  「這恐怕是心理因素,或許是驚嚇過度造成的後遺症——」在醫生們無能為力的搖頭下,柳家把影蘭接回了汐止的家中。

  回家後的一個禮拜,影蘭還是沉溺在自己的睡眠裡,不同的是,醒的時間逐漸比睡著的多,這更加深著她的折磨,睜著空洞的雙眼,想著一生再也見不到的愛人,她的努力毫無作用,她的苦痛無人能懂。

  「蘭兒,你聽見爺爺在叫人嗎?」她自回家後,柳書嚴常常在她耳邊喚著,原先影蘭是聽而不聞的,但,隨著時日,隨著柳書嚴的親情呼喚,似乎逐漸穿透了影蘭的世界,他的聲音是愈來愈清晰,愈來愈有力。

  「她好象有進步了,你就別太擔心,老天有眼,蘭兒一定會完全康復的。」另一個聲音傳入了影蘭的耳裡。

  「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問題了,照理說,不該這樣啊——」書嚴憂心地說著。

  「放心!前陣子我不是斬釘截鐵地告訴你,蘭兒終究會清醒,這一次,你就再信我吧!」

  「是啊!你的樂觀倒給了我不少信心。」

  「這不是我的功勞,是當年書縵交代過我的事情。」

  書縵?!這名字抽痛了一下影蘭的神經。

  「是啊!記得紫緒當年從不穿金戴銀的她,竟然帶著一大包金子出門旅遊,說是你替書縵交代她的話,想不到這真的派上用場,成了我和紫緒的救命錢,現在想想,書縵似乎早已看見這一切。」

  「只有我沒聽她的話,讓穆穎回去老家——」聲音有著明白的哀怨。

  穆穎?!那她就是季雪凝了——

  「雪凝——」影蘭一睜眼,霎時地坐了起來。

  「蘭兒——」柳書嚴和季雪凝同時嚇了一跳。

  「告訴我,你把信交給他了嗎?」影蘭抓著雪凝的手,急急地問著。

  「誰?什麼信交給誰啊?」雪凝疑惑地反問著。

  「蘭兒,這是季奶奶呀——」書嚴以為影蘭又失心神了。

  「雪凝——」影蘭急得有些慌,說:「書縵給你的信哪,要交給以淳的,你有沒有忘記——」

  「蘭兒,你又胡言亂語了——」柳書嚴才話一出口,便發覺身旁的季雪凝神色異常。

  雪凝看著影蘭一會兒,又側過頭看著柳書嚴說著:「書縵確實有交代我一封信,要我在她出意外後送交予葛以淳的,只是連書嚴都不知道,那你更沒理由會知道的?」

  不理會柳書嚴與季雪凝的迷惑表情,影蘭恍惚地又問著:「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爺爺曾告訴過你,你姑婆是車禍去世的,不過——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怎麼突然又問起?」

  「那以淳呢?葛以淳呢?」影蘭一想起他,便心痛不已。

  「你姑婆斷氣的時候,他人還在機場呢!還是派人去通知他的。」書嚴回憶著。

  「哎!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大男人哭得這麼傷心,整整幾天幾夜抱著書縵的身軀不放,最後還是你爺爺同幾位大漢把他架離,才使得書縵得以下葬。」雪凝說著說著,不禁又紅了眼眶,說:「書縵能有此知心人,也不枉走此一生了。」

  「哇——」影蘭至此,已無法自抑地失聲痛哭。

  「蘭兒,別激動哪,這是你姑婆的命,你別難過了——」書嚴拍著影蘭的背,繼而又想起什麼地問:「你怎麼知道葛以淳的?我好象沒告訴過你呀?!」

  「你也沒告訴我劉紫緒就是虞巧眉啊!」影蘭仍繼續哭著。

  「你怎麼知道?!」柳書嚴大吃一驚。

  「怎麼不知道?!還是我從天津把她救出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的。」影蘭索性全說了,不管他們信或不信。

  「雪凝,你記不記得那天下午我穿的是件暗紅花格的洋裝,還是你替我拉上拉鍊的——」

  「書縵?!」季雪凝驚愕地自語著。

  柳書嚴看了季雪凝的神情,內心不由得起了些聲音,於是也問道:「這些是誰告訴你的?!是書縵托夢給你的嗎?她要咱們為她做什麼事情嗎?」

  托夢?!影蘭的一席話,他們只能做此解釋了,然而,不明白的,卻是影蘭久久無法平息的悲痛,超乎了他們的理解,也超乎了夢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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