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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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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來,揭開姓賀的衣襟檢視傷勢,只見胸口一道撕開皮肉的刀傷,手臂還被砍出半尺來長的口子,深可見骨,即使綁上布條,鮮血依然汩汩流出。 「失血過多了,再不縫合傷口,你會死的。」 「死之前,我會離開。」賀擎天一笑。 「你何必冒著生命危險,犯下滔天死罪,徒然讓你的妻兒傷心難過?」 朱由楠皺著眉頭,重新綁妥布條,稍微止了血流,忍不住教訓起這「逆賊」來。 「幹這種殺頭大事,就不談兒女私情,我沒什麼好牽絆的。」依然是坦蕩一笑。 「大事?這算哪門子大事?!你們四處造反、製造動亂,害天下多少百姓不得安寧?又浪費了多少兵力?你們想過嗎?」唉,他幹嘛要救一個流寇啊! 「我們只想讓老百姓過更好的日子。」 「你們是一群烏合之眾,有啥本事?」 「皇帝剛愎自用,不聽忠言,嚴刑峻法,殺害忠貞之士,以致滿朝小丑跳樑,吏治敗壞,誰才是烏合之眾?」 朱由楠聽他說話條理清晰,不像是山賊,倒像是念過書,反讓他更想說理。 「朝廷的事,不外乎訛傳,皇上聖明,一即位就斬了閹逆魏忠賢,加強兵力駐守遼東,抵抗清軍,護衛我大明江山,如此賢君,你們又明白嗎?」 「昏君若不殺袁祟煥,也不至於今日艱苦抵抗。」賀擎天眼神閃過一抹抑鬱,又望向朱由楠道:「看樣子,你是一個準備赴京趕考的書生,滿腔熱誠的準備為朝廷效力吧?」 「呃?」 「你可知那是怎樣的朝廷?遠的不說,就說近的福王,去年他在洛水邊蓋一座行館,不只加重稅收,強征徭役,還占了十幾座村子的土地,害幾千百姓無家可歸,我三個兄弟率眾抵抗,中了埋伏,被下在洛陽大獄裡,這事你知道嗎?」 「福王怎會做這種事?那一定是地方巡撫下的荒謬命令!」 「你讀書讀迂了!巡撫聽誰的命令?就是可以讓他升官發財的福王!」 「不會有這種事的!」 朱由楠吼了出來,不願相信「逆賊」所言。 然而,桃花不要他考官,這才不會變壞人;而他認定的「壞人」竟是遭受「好人」迫害的老百姓,這世間的王法和天理是怎麼了?為何如此錯亂?! 「你們在吵什麼呀?」尹桃花匆忙跑進來,竟然見到兩人大聲講話,她急著道:「別讓外頭聽見了!阿楠,今天病人很多,賈大夫沒空,他要你看著辦。」 「沒空?可是……」朱由楠又瞧了那迸裂流血的傷口,立即忘記方才的天人交戰,額頭開始冒出冷汗。「這傷口要縫合,還要調傷藥,我做不來呀!」 「我再去找賈大夫。」尹桃花又急忙奔出去,回頭不忘關上倉庫大門。 「小兄弟,我還是走吧。」賀擎天用手按住地面,想要起身。 「不行!」朱由楠握住那健壯的手腕。 「抓我見官府?」 「我不跟你吵了,你好生躺著,這才不會一直出血。」朱由楠二話不說,扶他躺下來,高舉他的左臂,原握腕的手改由搭住脈搏,沉思片刻,又道:「脈象微弱,氣血不足,你不要再說話,等大夫過來。」 賀擎天見這書生滿頭大汗,用力扶舉他受傷的手臂,一臉氣惱,像是不情願,可又像個認真的大夫,還不時調整他縛住手臂的布條,似乎是怕他阻塞氣血廢了手臂。 他不覺由衷地道:「小兄弟救命之恩,日後賀某必當回報。」 這姓賀的真是令人左右為難!朱由楠使了性子道:「我還沒本事救你!都叫你別講話了,這屋子翻了牆出去就是巷道,你想引人來拿你嗎?」 賀擎天淡然一笑,靜心調勻氣息,閉目養神。 朱由楠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扶著「賊人」的手臂,索性也閉目養神。 「阿楠、阿楠!」尹桃花終於趕回來了,肩上還背了賈勝佗的藥箱子。 朱由楠睜開眼,松了一口氣。「你沒讓人知道吧?咦,賈大夫呢?」 「我沒讓人知道,我挨到賈大夫旁邊,偷偷跟他說的。可他真的好忙,外頭至少還有四、五十個人等他看病,他說你會縫傷口,叫我到他房裡拿救命藥箱,裡頭該有的都有。」尹桃花放下藥箱子,滿臉期待地望著他。 「什麼?!」 「別叫那麼大聲呀!」尹桃花幫忙打開箱子,「我在這邊一個月,知道阿楠你醫術學得很好,所以賈大夫才放心讓你救人。」 「我……我只看過賈大夫縫傷口。」朱由楠冷汗直流,賈大夫是要他害死人嗎?「雖然我縫過豬皮、羊皮、牛皮……」 賀擎天臉色從容,微笑道:「小兄弟,不妨當我是一頭牛吧。」 「這……」縫牛皮和縫活人不一樣啊! 「橫豎也是一死,就算失敗了,小兄弟,我也不會怪你。」 「你別這麼說,阿楠一定可以救你的!阿楠?」尹桃花忙道。 朱由楠瞪著滿箱子的救命藥材和工具,每樣他都很熟悉,也都深知各自的功用,但教他實際去救人、縫人…… 「阿楠,」尹桃花輕輕按住他的手背,輕露笑容。「賈大夫相信你、我相信你、這位大哥也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喔!」 她總是這麼單純地相信,她相信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她相信他醫術「高超」,他仿彿就真的醫術高超了。 「可是……我從來沒縫過……」還是不能開玩笑。 「幫你擦擦汗。」尹桃花掏了自己的帕子,為他輕拭額頭上的汗水。「像你打一開始,呆呆的不會抓青蛙,可撲了幾次水,抓到訣竅,這下就會了?那你一開始縫不來,只要縫上幾針,也就能上手了。」 這個比喻實在有點失當,朱由楠偷瞧姓賀的一眼,見他頗有興味地看著自己,忙又轉回頭,眼前蒙來一塊帕子,這才發現桃花正在幫他擦汗。 他臉頰又熱了起來,「我、我本來就會抓青蛙了,這個縫縫補補嘛……」 「阿楠,我會縫衣服,可我不懂經脈,還是得你來救人,別讓賈大夫笑你白學五年的醫術。」 是啊,再嚕嗦猶豫下去,他就要縫一具死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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