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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大哥哥說,這是神仙錢,只要摸一摸,神仙就會保佑小姑娘。

  沒想到這枚銅錢一珍藏就是十年餘,她將銅錢放在手掌裡,靜靜地翻看、摩挲、把弄,瞧著瞧著,思緒回到了那個亮麗的夏日正午。

  她終於逸出一抹笑容。

  夏日黃昏,晚霞透過窗紙映入屋內,灑下一片溫潤的紅光。

  牛采蘋提起裙擺,躡手躡腳跨出七姑娘小鋪的門檻,只顧著留心腳步,一不留神就和迎面而來的牛青石撞個滿懷。

  「采蘋,都大姑娘了,怎麼走路的!」牛青石扶好差點跌倒的她。

  「大哥,噓。」牛采蘋立刻拿食指比在唇上。

  這一聲噓還挺大聲的,氣都吹到牛青石臉上了,他拿指節輕叩她的額頭,笑道:「見了人就噓,該不會你這半個月來,天天練習吹鴨肚子吧?可別當大哥是烤鴨。」

  「大哥就愛笑我,你怎不跟七姐姐講玩笑話?」牛采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地看他。

  「她不一樣。」牛青石收斂神色,聲音略低。

  「有什麼不一樣?她比較漂亮嗎?」牛采蘋又笑眯眯地追問。

  「別胡鬧了,快回家燒飯去,爹沒人喊他,就會忘了吃飯。」

  「嘻,我回家了。還有,七姐姐累得睡著了,你別吵她。」

  「你怎地不叫她回家?我要是不過來,你就放她在這兒睡覺嗎?」

  「我就是要過去喊你呀。」牛采蘋拿兩隻食指用力往自己的眉頭擠下去,擺出一張苦臉,很無辜地道:「喲,為了七姐姐罵我啊,嗚,我好命苦,怎有這種心裡只有嫂嫂沒有妹妹的大哥啊……」

  「采蘋,你再胡說——」

  牛青石故意提高聲音,又怕吵醒七巧,忙往裡頭瞧看,牛采蘋趁著空檔快速跳下門階,一溜煙跑掉了。

  牛青石深吸一口氣,稍微平息被采蘋取笑的奇異感覺。

  好像是搔到了什麼癢處——他微感驚訝。自他跟七巧相處以來,總是以禮相待,甚至刻意忘記他曾經與她訂親的事實;都將她當妹子了,他也可以不理會采蘋的嘲笑,但又何來這種急欲相見的期待心情呢?

  也不是沒有出門十天半個月的,糧行裡有可靠的掌櫃和夥計守著,家裡也有青雲和采蘋看著爹,可這回走了一趟安徽,他竟是夜夜想著如何儘快談完生意,儘快回到蘇州,好可以見……她!

  悄聲進到鋪子裡,就見七巧側著臉,趴在桌上熟睡,夕陽餘暉紅豔豔的,也將那張姣好的臉蛋映照得更加嬌媚。

  再仔細一瞧,他不覺啞然失笑,因為她竟然趴在算盤上睡著了。

  這樣也能睡?

  見她睡得酣甜,他實在不忍叫醒她,於是點起臘燭,拿過凳子坐下,翻起桌上的賬簿,仔細查看起來。

  才看了幾行,他的一對濃眉便慢慢地聚攏了起來。

  「哎,打盹了。」七巧揉了揉眼皮,又拿手支頤,懶洋洋地爬了起來,一見眼前坐著的人,立刻嚇得睡意全消,趕緊坐直身子。

  「啊!牛老闆,你、你……你回來了!」

  「糧行那邊的事處理完了,就過來看看,采蘋已經回家了。」

  不知他看她睡覺看多久了?七巧臉蛋微感燥熱,但仍伸出了手掌。

  「牛老闆,賬本還我,我還沒記完。」

  「誰教你這樣記賬?」牛青石臉色嚴肅。

  「甜甜姐。」七巧大膽地直視他,又拿起算盤搖了搖,讓珠子嘩啦啦地響著,以增加她的說話氣勢。「還有,這算盤是軟軟陪我去買的。」

  「安大嫂教你記賬?」牛青石不好意思說出來,米甜甜固然廚藝了得,可一談到算賬,那不如將算盤拆了,教她拿珠子變出一道菜還比較快。

  七巧當然知道他想說的話,就道:「甜甜姐不會的地方,就叫安大哥教我,所以我現在知道該怎麼算賬了。」

  「天很晚了,你還是趕快回家吧。」

  「牛老闆,你不該唬我。」七巧不為所動,略帶埋怨的語氣道:「我不會算術,將賬本托給你,可你只記每天收入的金額,卻沒攤下房租、進貨成本、各項開銷、還有采蘋的工錢,害我以為已經還你很多錢了。」

  「我借你這屋子,不用算租金。采蘋是來幫忙的,不必給工錢。」

  「不能這樣子算!」七巧有點兒生氣了。「我問過街尾的果子鋪,他們租金要半吊錢,越近你的糧行,租金就越高,所以我這兒一個月至少得有一兩銀子;而且采蘋很用心幫我,不給她工錢說不過去。」

  牛青石無話可說,因為他確實故意記錯帳。

  七巧又氣呼呼地道:「當初我們說的不算了,我要將賬本收回來,以後我自己記賬、算賬,每湊滿五十兩銀子,我就會拿去還你。」

  她大概花了不少時間重新理清賬本吧?牛青石望著她略微浮腫的眼皮,一看就知道幾天沒睡好覺了。

  「你是大老闆,你糧行裡也貼著鬥大的字:童叟無欺,怎麼你……你就來騙我了,我、我……」

  七巧說著說著,竟然哽咽了。氣的不是他騙她,而是他刻意騙她的那份心意,她老這樣麻煩他,他幹嘛對她這麼好呀!

  「夏小姐,你的目的就是還錢,我也是希望你儘早還完,早日回去夏家,別再過這種隱瞞家人、提心吊膽的日子。」

  「我不要!」那刻意冰冷的語氣讓七巧更惱了。「我都不提心吊膽了,你還怕嗎!為什麼我就一定得待在家裡當大小姐?你也說過了,我在這兒很開心,我就是喜歡開店,你做什麼趕我回家?!」

  這麼凶?牛青石見她淚眼盈盈,雙頰泛紅,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二千兩銀子很好賺嗎?!你是富可敵國,說不要就不要嗎?!」七巧說著就站了起來,拿起放在長桌上的青玉鐲子,懊惱地道:「我這鐲子開價二兩,要賣一千個才有二千兩。還有,這繡線一束一文錢,那要賣兩百萬束才能攢到二千兩。我是不知道米價如何,但你至少也要出清好幾個貨棧的米呀麥呀高粱呀才收得到二千兩吧?更何況這只是收入的金額,你還得扣掉成本才是你真正賺到的利潤!」

  好算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看來她真的跟安大哥學會算賬了。

  可她為什麼突然關心起賬目了?她不是一直很信任他記賬的嗎?

  牛青石若有所失,仿佛掉的不是二千兩銀子,而是他的心。

  「還有,這個琺瑯掐金盒子可以賣到二十兩銀子,但也不是天天有這等貨色……咦!」七巧還在滔滔不絕數落著,一瞥到擺在長桌上的梳妝鏡,好像有什麼東西怪怪的,她忙俯身仔細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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