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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燭光不甚明亮,她瞧不清楚,於是將鏡子拿起來,左右轉頭瞧著。

  只見右邊臉頰整整齊齊地印出一排算盤珠子,顆顆分明,連木隔子也印得鮮明清楚,簡直是拿半塊算盤在她臉頰印模子似地。

  她就擺著這張可笑的臉孔跟牛青石說道理?

  「啊!」她嚇得立刻放回鏡子,以雙掌掩起臉蛋。

  「我說,算盤不是拿來睡覺的,珠子磕著臉,怪不舒服的。」

  「唔。」還用他說!

  「夏小姐,東西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這樣子怎麼回去呀?!」

  「天黑了,沒人看見……」他套用她常說的話。

  「你不是瞧見了嗎?!」七巧窘得不想再看他,就賭氣掩著臉,兀自向著牆壁「面壁思過」。

  那小姑娘般的動作和語氣,不覺令牛青石放鬆了刻意板起的五官,逸出一抹自然溫煦的微笑。

  「那麼,我先幫你檢查賬簿,等你臉上印子消了再回去。」

  「別說了啦!」七巧惱得跺了腳,將臉掩得更緊。

  那一跺,滑下了衣袖,露出她掛在左手手腕的一圈手鏈。

  牛青石仔細看去,手鏈以深淺不一的紅色絲帶編結,手工精細,圖紋別致,恰似一層又一層疊染上去的雲彩,還以同心結扣住一枚銅錢——他只見過鑲金飾玉的鏈子,卻沒見過拿不起眼的銅錢做成飾物。

  「這手鏈很特別,是你做來賣的?」

  「這條手鏈不賣。」七巧的聲音悶悶的,藏在手心裡。

  「夏小姐,你告訴我,打算盤時,五加七該怎麼撥珠子?」

  「上排珠子打下來是五,七嘛……」突如其來的考問讓七巧放下手掌,右手拇指和食指撥弄著,不太確定地道:「進三加十?」

  「是進二加十。你這裡連著好幾天的賬,只要尾數總和是二或三的部分,全錯了。」牛青石指著賬本。

  「這樣你也看得出來?」七巧驚訝極了,是他聰明,還是她太笨?

  「以夏小姐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記賬。」他斬釘截鐵地道。

  「那我該怎麼辦?」

  「你還得練習打算盤,打至熟練無誤為止。」

  「好呀!那就請牛老闆你教我,上回你可是答應過我的。」

  「我不記得上回有答應過你,我記得我說,我沒空。」牛青石直視著她興奮期待的神情。

  「沒空我就找你糧行的賬房先生教。」

  「不行。」

  「為什麼不行?」七巧反駁道:「薛掌櫃、顏掌櫃都是三、四十年經驗的老手,算盤打得忒溜,他們怎麼不能教我?」

  「我說不行就不行。」牛青石當然知道自家掌櫃的本領,但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們坐在她身邊教她打算盤。

  明明他們的年紀都可以當她的爺爺了,他怎地就小心眼了?

  只因為……他想陪在她身邊,看著她柔白的指頭飛舞著,也可以凝視她那做起事來格外明亮動人的認真神情。

  七巧仍忙著抗議道:「牛老闆,你老是要我聽你的話,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乾脆不跟你說了,我去找甜甜姐教我。」

  「這更不行。這樣你不只麻煩了人家,也會耽擱回家的時間。」

  「那就你來教我啊!」七巧不容分說,將算盤推到他的面前。

  牛青石看了算盤半晌,再抬頭看她那張國生氣而通紅的臉蛋。

  曾幾何時,柔弱愛哭的小姑娘也變得如此強悍而有定見?

  他不怕她凶,也不怕她跟他吵架,而是驚訝她對七姑娘小鋪的堅持和熱情,看來他能做也想做的,就是——奉陪到底了。

  「好吧,夏小姐,你坐下來,我先瞧瞧你學到什麼程度了。」

  「嘻!」

  七巧也不管臉上的印子了,就坐回她的凳子,拿過算盤,熟練地往桌面一磴,讓珠子歸位,再平放算盤,右手食指嘩啦啦地抹過去,將上排珠子推到頂端。

  牛青石靜靜地看她的動作,眼眸裡有了笑意,笑的是自己到底怎麼了,竟不知不覺跌入了她所設下的圈套裡。

  天色已暗,該是回家的時刻了,但半個月沒見面的他們,似乎忘了外頭的夜色,也忘了空空如也的肚子,一個教,一個學,就這樣慢慢磨蹭著,在滴滴答答的算盤珠子聲音裡留住彼此的身影。

  如果沒有黑夜,如果可以不回家……或許,算盤珠子就要滴滴答答打到天長地久了。

  第六章

  「女子為好,只要會寫女、子,你就會寫『好』了。」

  「哇!女子為好!」阿香高興地寫下「好」,抬起頭道:「七姑娘,所以我們當姑娘的,都是好人了。」

  「當然。」七巧面帶笑容,很開心自己能當個好人。

  如今的七姑娘小鋪,不只賣姑娘的首飾玩意兒,也開始免費開班授徒,教姑娘們認識幾個大字。

  七巧聽過牛青石和安居樂因為不識字而吃虧的事情,又想到很多姑娘從小到大忙著幹活兒,沒機會讀書,雖說不必做大學問,但至少能看懂街上的店招,或是寫封簡單的書信,總是好的。

  她思考著,或許該租下隔壁鋪子,多擺幾張桌椅讓姑娘們練習寫字,而鋪子的生意愈來愈好,采蘋也要忙她自己的事,她該請人來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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