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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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靜悄悄的。姬姑姑不在,小順子也不在,想是結伴去了永州城內置辦中秋的瓜果食餅,這些天,他們倆一直念叨的便是這個話題;老夫人房內沒有動靜,想是正在睡午覺,她一向有這樣的習慣;而安戲蝶和皇甫翩翩呢?她抬起頭,往書房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正坐在一起合看一本書。不知看到了什麼有趣之處,兩人十分有靈犀地相視一笑,那糾纏的眼神溫柔而熱情,那會心的笑容甜蜜而愉快,讓人覺得兩個人都是那樣美。美得炫目、耀眼,美得驚心、動魄。這種美是戀愛中人所獨有的,任何旁人都無法分享! 謝幽娘受不了這種美,閉上眼,靠著一棵廣玉蘭樹蹲下去。茶鐘內的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八月十五日,黃昏。 八角亭內人頭攢攢、笑聲連連。鬧嚷一陣後,眾人按大小入座:老夫人坐了上席,姬姑姑與謝幽娘陪坐右首,安戲蝶與皇甫翩翩陪坐左首,惟小順子年小,被安排在末座。他頗不服氣地皺皺癟鼻子,道:「你們都是成雙成對地坐,惟獨我和老夫人形單影隻、相顧無言!」 姬姑姑忍俊不禁道:「你這小子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話?文縐縐的,酸得死人!」 小順子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天天都聽到大哥對著翩翩姐說這些話,能學會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皇甫翩翩擔心他口無遮攔,說出些貽人口實的話,忙道:「我與你換個座位吧!」 小順子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若與你換了,大哥不一腳把我踢開才怪!」 安戲蝶笑道:「算你小子識相。趁早兒乖乖坐了,賞個月餅給你吃;若不然,就送你兩個爆栗!」 小順子忙擠到姬姑姑身邊,嘴挨近她的耳朵悄言低語,眼睛卻溜溜地在安戲蝶與皇甫翩翩身上打轉。姬姑姑笑道:「你吹的什麼氣!吹得我耳根發癢哩!大聲點說出來吧,我不讓安小子欺負你就是了!」 小順子有了靠山,馬上挺直了腰杆,清清嗓子,學著女聲道:「大哥,你看我這眉妝還合適嗎?沒有鏡子,我也不知道深淺,胡亂畫了幾畫。」惟妙惟肖,正是皇甫翩翩的聲音。 皇甫翩翩一急,起身要去攔阻他,卻踏在裙裾上,絆了一跤,恰巧跌坐在安戲蝶懷裡。 這邊惹得人笑,那邊小順子又學著男聲道:「我來做你的鏡子,好嗎?」像模像樣,卻又是安戲蝶的聲音。 姬姑姑笑倒在桌上;小順子自個兒也笑得打跌;老夫人雖不懂得什麼意思,但見眾人笑,便也跟著笑;謝幽娘也想笑一笑應個景兒,卻忍不住內心的酸苦,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眾人止了笑聲,面面相覷。安戲蝶柔聲問道:「小師妹,你怎麼了?是不是想家了?」 謝幽娘不敢抬頭,只自袖中摸出那封書劄放上桌面,哭哭啼啼道:「我被休了!」 皇甫翩翩忐忑不安地向安戲蝶望去,只見他也正向她望來。她避開他的眼神,望向桌面。那封雪白的書劄像個燙手的火鉗一樣靜靜地躺著,誰也不敢摸一摸。姬姑姑猶豫良久,伸出手,將它拿過去,終究還是不敢打開看,又把它壓在了一隻紅漆木碗下。她攬住謝幽娘的肩,柔聲道:「他知道你的事嗎?」 謝幽娘使勁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眾人不解其意,更不知如何勸慰。安戲蝶探詢地望向皇甫翩翩,見她低頭不語,便拉起她的手,對著謝幽娘柔聲道:「小師妹,莫要難過。聚賢莊不要你,對我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我和翩翩自會把你當親生妹子一樣養一輩子,若遇到合適的人家……」 謝幽娘的哭聲更大了,唬得安戲蝶再也說不下去。 姬姑姑忙拍拍她的背,道:「莫哭!莫哭!咱們先回房,好嗎?」 謝幽娘點點頭,被姬姑姑攙著回房去;剩下的幾個人默默無言,各懷心思,喝了幾杯悶酒,連月都沒有賞,就散了席。 皇甫翩翩垂著頭,一路無言;安戲蝶奇道:「怎麼了?是我說錯話了嗎?」 皇甫翩翩搖搖頭,道:「大哥,我心裡很不安,也很害怕。」 「傻瓜!」安戲蝶道,「你道我也是唐笑塵那般薄情寡義之人嗎?」 「我不是擔心這個!」皇甫翩翩惱他遲鈍,加快腳步,將他拋下,急急趕回房,將門拴了,任他怎麼敲,也不開門。快快地躺到床上,苦惱萬分,不知該怎樣將生活繼續下去。原本還以為謝幽娘只是暫住,誰知竟有可能一輩子相處!若是別人也還罷了,偏偏又是謝幽娘!悶悶不樂地思考良久,正欲睡去,忽聽得寂靜的月夜中傳來人語:「她那番模樣你也看到了,口口聲聲只是要跟你。莫如……和翩翩商量商量,連她一塊兒收了吧。翩翩那孩子明事理……」 「姬姑姑!看你說的什麼話!莫說翩翩,即使是我自己,也是萬萬不願的!此話再休提起,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明明白白就是姬姑姑與安戲蝶的聲音。皇甫翩翩豎起耳朵,再細聽時,卻沒了聲響。不由冷笑一聲,暗道:「這姬姑姑,全無好心!成事的是她,敗事的也是她!把我和大哥當成什麼?兒戲嗎?」恨了幾聲,再無心睡眠,輾轉反側中,又聽得走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屏氣凝神,只聽那腳步聲逕自來到她的房門前,靜了許久,才響起低低的敲門聲。 「誰?」 「是我。」 這麼柔弱的聲音,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磨磨蹭蹭地下床,點上紗燈,打開門,果然是謝幽娘。她側立一旁,道:「二娘找我有事嗎?」 謝幽娘不請自進,將門掩上,拉住她的手,低聲道:「翩翩,莫再叫我二娘,好嗎?」 皇甫翩翩轉身,掙脫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下,撥弄著自己的衣角,道:「不然我該叫你什麼?」 謝幽娘怯生生地挨過來,半晌都不言語。皇甫翩翩隨她站著,也不吭聲。心照不宣的、難堪的沉默像她們的影子一樣拉得很長很長。 謝幽娘終於打破了這沉默,咬咬牙,「撲通」一聲跪在皇甫翩翩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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