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姬姑姑忙起身,笑道:「這幾個孩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現在才回來,也不知道肚子餓。咱們都莫哭了,開開心心地去接接他們。他們見到你,定會十分高興。」

  謝幽娘忙用羅帕擦乾眼淚,整整妝容,與姬姑姑一道走出客廳。只見小順子滿臉水花,提著個魚簍,蹦蹦跳跳地跑進院來。見了姬姑姑,一揚手中的魚簍,興沖沖道:「我們今天大獲全勝,抓了許多蝦兵蟹將回來!姬姑姑你待會兒查看查看,裡面有一隻花腳蟹長得很像你呢!」

  姬姑姑笑駡道:「你這小鬼學得油嘴滑舌的,和安小子越來越像了!」

  「大哥,你快把我放下!」這時,一個嬌柔的女聲低低響起,讓謝幽娘的心突地一跳,「若被姬姑姑看到,又要笑話了。」

  「我可不怕。」另一個輕鬆、慵懶、含著笑意的男聲緊接著傳來。

  姬姑姑笑道:「說我什麼壞話呐?我可是全聽到了。」

  「我們都說姬姑姑是世上最好的姑姑呢!」聲未落,安戲蝶已經走了進來。只見他足踏蒲鞋,褲腳高挽,腰帶上插著一隻粉紅色的繡花鞋,背上還背了個粉嫩嬌娃。皇甫翩翩掙扎著,作勢要掐他的脖子;到了院子中間後,便老實起來,將臉藏在他的腦後,更偷偷地將一雙雪白、圓潤的赤足向後勾去。

  安戲蝶低聲威脅道:「別亂動!小心我……」目光所及處,忽然看到謝幽娘,不由又驚又喜;笑道:「聚賢莊真是神通廣大,到哪兒都能被找到。」

  謝幽娘早已呆了。這樣甜蜜的情景並不是她想見到的,這樣平常的問候也不是她想聽到的。預期中應該有的激動、欣喜、痛哭、憶苦思甜,全都被一個意外的浪花兒卷走了。勉強一笑,施個禮,叫道:「師兄。」

  皇甫翩翩一驚,猛地從安戲蝶背後探出頭來,見是謝幽娘,不由呆了一呆,一張容光煥發的小臉頓時黯淡下來。拉開與安戲蝶的距離,她壓低聲音道:「快把我放下!讓我給二娘施個禮。」

  安戲蝶微微扭頭,悄聲道:「你還叫她二娘嗎?只怕日後她還得叫你一聲嫂子呢。」

  皇甫翩翩臉一紅,在他肩頭使勁掐了一下;他這才脫下蒲鞋,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蒲鞋上,柔聲道:「莫硌著腳。」

  姬姑姑笑道:「還有一隻鞋呢?莫不是被蝦兵們搶了去?」

  「這您就說錯了。」小順子神氣地抬抬一字眉,道,「大哥說翩翩姐的腳太好看了,穿鞋簡直是浪費,就讓我,」說到這,他神氣地拍拍胸口,「把它扔到河裡去啦!」

  姬姑姑大笑起來,謝幽娘卻欲笑還顰,一雙眼定在那對踏著蒲鞋的金蓮上,連皇甫翩翩向她施禮,都沒有看見。好在眾人都十分歡喜,也沒有將她的失態放在心上。

  禮畢之後,安戲蝶笑道:「姬姑姑,去為咱們頭次回娘家的姑娘安排一間舒適的住房和一頓豐盛的午餐;跟著再從您的舊衣物堆裡撿一雙鞋出來給我的這位姑娘。」說罷,暫辭謝幽娘,當著眾人的面,不顧皇甫翩翩的反對,大大方方地將她攔腰抱起,送回房間。

  而姬姑姑果然去客廳拿了謝幽娘的行囊,將她當做回門的姑娘看待,安排在一間客房裡。謝幽娘縱然滿懷心事、鬱鬱寡歡,也只得暫時在小洲上住下來。

  這一住,便是半月有餘。

  安戲蝶與皇甫翩翩儘管對謝幽娘此次的到來充滿好奇之心,但礙於與聚賢莊的關係複雜、曖昧,都不太方便開口詢問她孤身前來的原因以及聚賢莊的情況。姬姑姑倒是問了幾次,卻被謝幽娘支吾其詞、虛應幾聲了事。而謝幽娘自身亦覺名不正言不順的,漸生幽怨,再加上不適應小洲上的生活,時日一久,竟憋出病來。

  這日中午,皇甫翩翩特意為她燉了一碗魚頭豆腐湯,托姬姑姑送過去,自己則在廚房門口殷殷守候。不多時,只見謝幽娘捂著嘴跑出門,扶著牆角大吐特吐起來。皇甫翩翩大吃一驚,慌忙跑上前,攙住道:「二娘,你怎麼了?」

  謝幽娘也不答話,只柔柔弱弱地靠著她的肩,澀澀一笑。

  姬姑姑端著一杯清茶,匆匆跑出來,嚷道:「慢點來!慢點來!小心身子!」

  待謝幽娘漱完口,回到房躺下,皇甫翩翩才有機會與姬姑姑搭上話:「姬姑姑,二娘這是怎麼了?」

  「還不都是你那碗湯惹的禍!」

  皇甫翩翩頓時臉色發青,委屈得說不出話來。她本就是個敏感的人,與謝幽娘的關係又十分微妙,隨隨便便一句話都能惹出千般猜疑來。現在姬姑姑說出這樣模棱兩可的話,好像在疑心她會加害謝幽娘似的,怎不叫她心寒?幾步跑到桌前,端起碗,不歇氣地喝了幾大口。又將碗重重放下,挑釁地望向姬姑姑。

  「你在想什麼呀!」姬姑姑啼笑皆非,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頰,道,「還不快去裝點醬瓜、糟蘿蔔、酸豆角過來!對了,你們不是還曬了些幹梅子嗎?也順便裝一碟子來!」

  皇甫翩翩不甚情願地到廚房裝了一碗酸菜,又從青砂罐兒裡掏了一把幹梅子裝在圍裙口袋裡,正往外走,安戲蝶喜氣洋洋地跑進來,與她撞了個滿懷。

  「拿了梅子嗎?」他問道。

  「拿——了!」她拖長了聲音,慢吞吞地回答。

  「怎麼?還在怪姬姑姑嗎?」安戲蝶笑道,「為了向你賠罪,她老人家剛才一口氣將那碗魚頭豆腐湯吃個乾淨,害得我想吃都吃不到!」

  皇甫翩翩這才高興起來,同時又為自己的小氣感到不好意思,將碗遞到安戲蝶手裡,回轉身,又從青砂罐兒裡掏了幾把幹梅子,裝滿一口袋,才和安戲蝶一塊兒出去。問道:「大哥,二娘得了什麼病?」

  安戲蝶笑得有些邪氣,湊近她耳邊道:「待我們成親後,你就知道了。」

  「為什麼?」皇甫翩翩正欲打破砂鍋問到底,忽然瞥見姬姑姑正站在謝幽娘門前張望,生怕她笑話,忙住了口。三人一起進屋探望了謝幽娘一回,見她睡得正香,便輕輕悄悄地將酸菜與幹梅子放到桌上,然後帶上門,走了出去。

  謝幽娘一動不動地躺著,雙目緊閉,自眼角溢出些許淚水來。真想不到呀,僅僅春風一度,居然珠胎暗結!那天她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呢?只因為他答應了放她走,她便感恩戴德得失去了理智,主動投懷送抱,與他纏綿一宿……誰知竟種下這般惡果!摸摸深藏在袖中的休書,她的淚水越發洶湧。足足哭了一個時辰,方才勉強止住。這一停,才覺得肚中有些饑了,爬起來,略略梳妝,就站在桌旁隨便吃了點酸菜和幹梅子。不覺有些口渴,房中卻無開水供應,也沒有丫環使喚,只好自己拿了一個茶鐘,打開房門,到廚房去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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