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玉妹: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就知道你已經到耒陽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吃飯的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在想,走路的時候在想,時時刻刻都在想。我真恨不能馬上飛到你面前,好好地看一看我未來娘子的模樣。

  玉哥

  玉妹: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已經有八十天沒見面了。可一想到離我們成親的日子還有一年,我又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玉妹:

  昨夜喝了兩杯小酒,入睡後,竟在夢中回到了幼時。你我二人在聽穀蕩秋千、看落葉,說不盡的愜意。醒來後方知是南柯一夢,不禁心緒悵惘。你可曾夢到過我?

  玉妹:

  這時我才知道自己是個貪心的人,我不光想寫信給你,還想看到你寫給我的信,哪怕只有一個字也好!可仔細一想,現在的我就像一葉浮萍般行蹤不定,又怎麼收得到你的信呢?不由笑自己虛妄。

  玉妹:

  想你想你想你!事情就快辦完,我將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地去追尋你。期待在永州的相會。

  從離開郴州那天起,每天黃昏皇甫翩翩都能收到唐玉清派人送來的信。一律的紅箋小字,滿載著深情厚意,每一句話都值得細細咀嚼,每一個字都值得刻上心頭,「玉妹」那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昵稱更讓她心跳不已,最後,她不得不拿錦帶紮了書信,密密地貼在懷裡,用來減輕由於狂喜而帶來的痛苦,可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消除在胸腔裡跳躍的字句和那些想告訴他的話語。她有多少話想對他說啊!

  她想說,原來她也是一個貪心的人。天還沒亮,就開始盼望夜晚的降臨;天一黑,又開始期待白天的到來。只有這樣,她才能早點收到他的信,早點見到他。

  她想說,聚賢莊的勢力很大,到處開有分店。每到一處,都有人接送,將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們什麼都不用操心,只需要根據計劃的路線,白天趕路,黃昏投宿。

  她還想說,自從她恢復了女兒妝之後,桃紅對她的態度一落千丈;而蔥綠的眼睛變成了寒風中的刀刃,簡直能殺死人。因為無話可說,她只好不停地睡覺,靠做夢來打發時間。遺憾的是總是夢不到他。

  還有一件事,她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後來,還是忍不住說了。她說:安戲蝶是你的朋友,可是,我怕他。

  那天上午,雨點敲打著車篷,灰濛濛的光線從車窗外鑽了進來。她微微張開眼,透過眼睫毛往外偷看。蔥綠、桃紅都睡了,安戲蝶也伸著兩條長長的腿,斜靠在車壁上打盹。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覺的模樣,覺得很新奇。他醒著的時候,老是帶著淺淺的笑,仿佛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可他睡著了,就有許多許多的心事偷偷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那模樣讓人心軟,她差點兒忍不住要爬起來,去撫平那一絲絲糾纏在他眉間的憂鬱。所幸的是她沒有那麼做。安戲蝶很快就睜開了眼,像一隻掉入陷阱的刺蝟,張開了渾身的刺,充滿了戒備和危險。他十分仔細地查看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然後,將眼光轉向了她。一直一直看著她,起初很溫柔,後來,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變得很冷很冷。那捉摸不定的眼神讓她害怕。她不得不裝作美夢正酣的樣子,呢喃一聲,翻了個身,順勢拿被子遮住了頭。

  不久,她真的睡著了。夢裡依然沒有唐玉清。

  馬車停了。在吃中飯嫌晚、投宿嫌早的午後停在了荒郊野外。

  一個孩子和一具屍體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安戲蝶沒有下車,直接命令車夫繞道而行。他有同情心,但不氾濫,在這個險惡的江湖,有分寸地使用同情心不是壞事。

  車子掉頭駛向另一條路時,顛簸得很厲害。一直端坐著的蔥綠重心不穩,倒在了皇甫翩翩身上,驚擾了她那因為缺少唐玉清而顯得不夠完美的夢。

  「天黑了嗎?」皇甫翩翩立馬坐起來,濃濃的睡意一掃而光。當她敏銳地感到沉悶的空氣有了微妙的變化之後,就發現了那個跪在泥濘中的孩子,還有他旁邊的屍體。

  孩子個子不高,衣衫襤褸,雖然姿勢低人一等,頭卻抬得高高的,顯得十分倔強。屍體被一塊肮髒的白布包裹著,在雨水裡放得過久,已經發脹,透過白布露出它的原形來。

  這個屍體只有上半身!皇甫翩翩不由有些震驚。當她走得近一點時,才發現屍體也有下半身,只是嚴重萎縮,僅有正常男人的四分之一大。這個死人還活著的時候她見過,正是在郴州街上艱難行走的殘腿乞丐。

  「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她竭力控制內心的波動,柔聲問那孩子。

  孩子仰著一張小小的圓臉,雙眉皺成一字,一字一頓道:「帶我和我爹爹去岳陽。」

  這不是難事,聚賢莊也在岳陽,正好順路。不過馬車似乎容納不下六個人。皇甫翩翩轉過頭,向安戲蝶求助。

  安戲蝶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屍體,仿佛在估量它的價值。良久,他才對著孩子道:「我要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孩子的口氣和他的一樣生硬,「我叫小順子,從小跟著爹爹行乞,受盡屈辱,勉強度日。前些日子,爹爹在街頭遇到一個善心人,得了五十兩銀子,想靠它回岳陽老家做點小本生意,不料卻在路上被強人所搶。爹爹氣血攻心,不幸身亡。臨終之前,他沒有別的遺願,只想落葉歸根,葬回老家。只因我年幼,沒有能力完成爹爹的囑託,無奈之下,才守在這兒等候好心的人相助。我,小順子,願意賣身葬父,一輩子做牛做馬,絕無二心。」一番話說完,他的頭揚得更高了,眼睛裡沒有乞求與淚水,只有堅定與不屈。

  安戲蝶並不相信他的話,卻被他的眼神所打動。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樣的眼神……他抬起右手,一勾食指,召來蔥綠與桃紅,細細交待道:「桃紅與車夫駕著馬車先行趕往永州的驛站,買好棺材,多找一輛馬車,於第二日清晨趕回此地會合。其餘的人在附近找一個地方暫宿一晚。」他徵詢地望著蔥綠,「我記得你就是本地人,這一帶的地形你熟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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