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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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都是新鮮的玩藝兒,充斥兩耳的都是熱情的吆喝,皇甫翩翩簡直應接不暇了。忽然,一陣響亮悅耳的嗩呐聲由遠至近,使熱鬧中更添熱鬧。好奇是人的天性,大家都將視線從藝人的身上移開,朝聲音的來源處投去。皇甫翩翩亦不例外。她心急地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呀,入眼的居然是一抬大紅的花轎!是哪家性子急的新郎,居然等不到天明,要在這個時刻迎娶新娘?仿佛應念人們的想法似的,紗帽插花、紅袍玉帶的新郎打馬而來。那模樣算不上英俊,體格算不上強壯,可從眉宇間透露出來的洋洋喜氣令他顯得奪目起來。 皇甫翩翩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張神采飛揚的臉,恍惚中,看見新郎折轉馬頭向她走來,那笑盈盈的臉,不是唐玉清是誰?他要娶親嗎?他娶的不是她嗎?她怎麼不在花轎中?皇甫翩翩急了,伸手去拉唐玉清的衣袖,卻拉了個空。這時,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迎親的隊伍早已走遠,不由啞然失笑耳熱心跳起來。 回到「望江樓」時,已是掌燈時分。皇甫翩翩眼皮直打架,匆匆泡了個澡,便上床去與周公相會。正睡意朦朧時,一陣激越的琴聲驚醒了她。琴聲悠揚,音色極美,壯志未酬的悲愴與窮途末路的絕望結合得天衣無縫,正是《十面埋伏》。一曲已畢,一曲又起,紛紛攘攘,恍如金戈鐵馬之聲,悲壯淒涼憤怒,卻是《四面楚歌》。 皇甫翩翩捂住耳朵,還是擋不住一絲半縷入耳來的琴聲,輾轉反側,終於起身,氣衝衝地打開房門,向琴聲循去。 彈琴的人身著灰衣,坐在一棵紅杏樹下,神態悠閒至極,正是安戲蝶。 「此曲只應地府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兄台真是好雅興啊。小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才會被這三更半夜的琴聲嚇得魂飛魄散。若那閻王爺亦有幸聽之,只怕會早早召了兄台去。」皇甫翩翩生平最恨人家打擾她休息,因此出言刻薄,極盡挖苦之能事。 「望千山暮雪,萬里層雲,知音何在?」安戲蝶歎道,「我只覺琴聲有異,還以為遇上了知音,誰料竟是對牛彈琴。」 一股怒氣自皇甫翩翩的腦海升起,她猛一頓足,正準備說出一番更具殺傷力的話,可一碰上那對戲謔的眸子時,氣焰就消了大半,囁嚅了半天,才裝出了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安戲蝶!你竟敢罵我是牛?」 「不敢,不敢。我根本不敢對牛彈琴,只敢對著笨牛彈琴。」安戲蝶的嘴角一揚,故意將音重重地放在「笨」字上。 皇甫翩翩努力擠出一絲笑意,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今晚真是好月色啊。偶爾能聽聽牛彈琴,也是美事一件。至於知音二字,小弟卻愧不敢當。」 安戲蝶哈哈大笑,道:「果然伶牙俐齒。與你鬥嘴,未免太自不量力。我願為你彈上一曲,以示敬佩之情。」 皇甫翩翩洋洋得意,更想賣弄一番,因此琴聲一起,便笑道:「其聲如思如慕,如寄如訴,可是《鳳求凰》?」 安戲蝶嘴角的笑紋在擴大,聲音更加輕快起來:「我奏的是《假鳳虛凰》。」 皇甫翩翩正要反駁,忽然悟到他是在影射自己女扮男裝,一時窘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了,只得訕訕道:「這個小弟還從未聽說過。」 安戲蝶收了琴,正色道:「若非唐玉清指點,我也彈不出這個曲子來。」他望著眼前這張寫滿不解的俏臉,接著道:「皇甫姑娘,唐玉清要事在身,無法親自來接你。因此,在去聚賢莊的路上,將由我來照顧你。」 唐玉清究竟給了他一個什麼樣的包袱啊?安戲蝶懶洋洋地斜躺在車廂裡,看著在車廂的另一頭睡得正香的皇甫翩翩,不禁搖頭一笑。幾天以來,她一直埋頭大睡,偶爾起來幾次也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好接著再睡。豬圈裡的豬吃飽了還要哼哼幾聲,可她,絕對比豬還懶。虧她還大言不慚地自稱為天下第一派的掌門人。天下第一派?吃睡派嗎?難怪會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長得那麼珠圓玉潤那麼幼稚無知。 她真是無知到了什麼都不知道的程度。不知道唐家少奶奶的身份有多少人夢寐以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視眈眈地想要吞食唐家。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她只怕早已踏上黃泉路。可是是誰會那麼快就查知她的身份?在「望江樓」,靠一雙鐵筆橫行江湖的范賢人顯然早就掌握了她的底細,事先設好了局等她來開。而他,只是用筷子擊中了范賢人的睡穴,范賢人卻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咬破藏在口中的毒丸,中毒而死。是什麼力量讓一個頗負盛名的人如此決絕? 想到這兒,他皺了皺眉,形勢比他預期的要複雜嚴峻得多。可很快,他又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因為,皇甫翩翩終於翻了個身,面向他,用淺淺的笑容展露出夢中的甜美。 他羡慕她。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不管是躺在柔軟的床上,還是睡在冰涼的竹席上;不管是溫香軟玉抱滿懷,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總是睡不好。偶爾睡得熟一點,就會夢見自己又成了十年前那個無能為力的少年,被火光、狂笑和血腥包圍的少年。或許就是因為害怕那個夢重現,他才會刻意地壓制自己的睡眠。 當看到皇甫翩翩睡夢中的笑容時,他不覺產生了想要保護她的欲望,就像希望嬌豔的花常開、美好的景常在一樣的欲望。所以,儘管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身家安全不是容易的事,他卻一直不動聲色,不讓她知情,只想讓她在這個危機四伏、波濤洶湧的旅途中好好地吃、安心地睡。 有著這樣想法的人,還是他安戲蝶嗎?不,不,安戲蝶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硬生生地將眼光移開,投向窗外。窗外,細雨正綿綿,仿佛永遠不會停息。雨聲清晰響亮,也在告訴他,他想保護她僅僅是因為受好友所托罷了。在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女人值得他去保護,而那個人,永遠都那麼溫柔,溫柔得讓人心痛…… 此時,皇甫翩翩並沒有睡著。她正在紛紛擾擾的雨聲裡、軲轆轆的車輪聲中暗暗回想唐玉清給她的信,想著想著,心裡就有一股歡樂的泉水往外冒,非得用笑容表現出來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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