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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她輕聲一笑,笑聲裡充滿自嘲,"不會吧,燒掉我家的可不早普通的東西。"

  不是普通的東西?

  警鐘乍響,一聲敲醒了皇甫少泱。他急睜眼,猛然翻身坐起,動作牽動了傷口,痛得他倒抽口氣。

  "你還好吧?瞧瞧你折騰的……"說著說著,尉遲楠憂心的拭著他額上汗滴。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淩厲的眼神攫住她的視線,"你方才說件麼'不是普通的東西',你知道什麼了?"

  尉遲楠愣了愣,突然領悟過來,於是抽回手,一屁股坐在床邊,表情正經,"我家是被'黑油'燒掉的,你家應該也是吧。"

  "黑油?"他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字眼,"那是什麼?"

  "黑油是西域……我也不曉得是哪個國家進貢的東西。"她半閉著眼,搜羅殘存的記憶。"像水般是流質的,但可以燃燒,燒起來有種嗆鼻的味道,就算是在雨天,火勢亦可達數日不熄。"

  "嗆鼻的味道……的確,我一直覺得那味道跟我以前聞過的大不相同……"

  尉遲楠瞟他一眼,兜回視線,歎了口氣,頓覺雙肩沉重。"君王無情,生死不由人,對吧?"

  "但怎會跟官府扯上關係?"皇甫少泱沒將她的感慨聽進耳裡,自顧自地掏出懷中暗袋裡的斷玉,把弄著、審視著。"驃騎大將軍又怎麼跟這事牽連上關係?"

  心情低落的尉遲楠懶得搭話,離開床緣到灶旁準備晚膳,拋下皇甫少泱一人去自尋煩惱──

  對,自尋煩惱。君王無情,對臣下、對百姓,要夷滅、要封賞,於他來說不過是個茶餘飯後的遊戲,身為他的臣民除了接受這樣的命運外,又能如何?

  視民如親?可笑!就算是堯舜那古聖賢王統治天下的黃金時代,這樣的理想也是不曾存在過。

  她正傷著心。

  皇甫少泱從調羹下偷覷著她,心跟著痛了起來。

  是啊,應天門於他只是責任,但家園卻是她一生所系,悲傷是必然的。

  暗歎了一口氣,他左踢右踹將自己拔出不小心跟著她一陷而下的低落情緒,三兩口扒完稀粥,一古腦兒灌下苦得令他渾身寒毛直豎的藥汁,然後抽出白玉簫──卻被她一把按住。

  "怎麼,要安慰我啊?"迎視著他的眼眸閃著淚光,盈滿笑意。

  皇甫少泱臉一熱,有種心思被人逮著後的尷尬。還想著要說點什麼化解這樣的僵局,突然間落在眉上的重量擠出他腦袋中的所有思緒。

  "讓我靠一下,只要一會兒就好。"尉遲楠的聲音悶悶的,彷佛帶著哭意。

  他無言的擁緊了她,從懷抱中緩緩升起的溫暖,讓他憶起或許真的存在過的童年,那空氣中永遠浸溽著晚荷的芬芳,還有母親溫婉的搖籃曲……

  若能永遠這樣依偎著,感受另一人的體溫,這輩子大概就了無遺憾了吧?他恍惚的遙望彼方,咀嚼著心底渴求的聲音。

  然而懷中人兒掙動,赧著臉,退離他的懷抱,戳破了那古老的夢境。

  "抱歉,我失態了……"尉遲楠喃喃道歉,人在伸手可及之處,聽來卻萬分遙遠。

  拳起掌,控制住蠢動著想將她一把攬回的雙手,皇甫少泱彎起嘴恬淡一笑,"不客氣。"

  就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倘若自己毫不抗拒的接受殺手必然會有的命運,將會錯過什麼。

  完完全全,明白了。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朦朧霧氣鋪滿整片野地,夜雲不夠厚重,擋不住銀白月光貪玩的身影。

  原本專注雕刻的尉遲楠被這美景吸去心神,直到刀子不慎戳到自己方才驚醒。

  "讓我看看……"楊上的皇甫少泱奪過她的手,蹙著眉審視著那深深的傷痕。

  "你……"尉遲楠窘紅了臉,看他低下頭,一點一滴吮去傷口的血跡,留下蘊滿柔情的印記。

  束手就擒吧……另一個自己抽離軀殼,俯視逐漸陷入情潮中的她,宣告著定會實現的預言:從今以後,你將不再只是"自己"。

  "傷口很深。"皇甫少泱咕噥了聲,摸出最後一點金創藥仔細敷在傷口上,拉遠了視線稍作端詳,霎時她手上、臂上密密麻麻的淺白傷疤映入他眼廉。

  輕撫過傷疤,他幽幽一聲歎息,"好可憐。"

  尉遲楠輕輕抽回手,仍是紅著臉,"哪個學雕刻的人不曾在身上碰個口子?"嗓音黏膩,像糖絲緊緊纏住他的心。

  他沒回答,只是凝望著她,教她羞赧的別開了臉,手卻偷偷找著他的,握緊。

  良久良久後,尉遲楠開口打斷了那令他甘願永遠沉溺的美好時刻。"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你問吧。"他隨口回答,不甚專心,只想著可不可以將她擁入懷裡。

  她猶豫一會,像豁出去般衝口問道:"那日你怎會這麼剛巧的路過那野地?"

  皇甫少泱一愣,直覺這問題是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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