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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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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半點都不怕,很冷靜的說。 「那你拍什麼拍?非讓我起來不可嗎?」 它這些年來,連動都懶得動了。 「是。」 那人從布包裡,再抽一封信:「這是你的信。」 鬼的眼睛差點掉出來,大聲嚷叫著:「送錯了!我跟人與非人都沒有來往,不可能有信給我。」 它厭惡的說。 「不,這信就是給你的。」送信者很堅持。 眼看不收信,那人就一副非要站在門口的模樣,就算站成一棵樹也不肯罷休。鬼為了圖個清靜,不甘願的用彎長的指甲把信挾過來。 「天黑後再打開。」 送信者囑咐後,終於抬起腳來,離開鬼的住處,往小巷最深處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暗巷中。 鬼拿著信,搔了搔亂髮,轉身進屋裡去,慶倖再沒有人來騷擾。 硯城裡的屋宇大多用泥碑建築,牆面會刷上混了漆的白粉,比例還不能錯,要抓得準確、刷得均勻,牆刷出來才會好看。屋頂上蓋灰瓦,屋裡會用上不少木料,有錢的人家就用得精緻、沒錢的人家就用得簡單,地面則都鋪著五色彩石。 在屋子跟屋子之間,有道看不出的縫隙,那人卻很輕易踏進縫隙裡,身軀扁得不能再扁,與其說是走動,不如說是流動,從這個縫隙溜到那個縫隙,悠遊在扭曲的縫隙間。 最後縫隙變寬,濕潤的泥磚裡被辟出一個空間,裡頭小橋流水、庭院花草扶疏、景色優美還座落著一間雅致小屋,尺寸雖小但樣樣倶全,有如世外桃源。 送信者也縮得很小,走到小屋門前舉手拍門,力量不輕也不重,就是拍得很響亮,屋裡聽得非常清楚。 這次沒拍多久,裡頭就有和善的聲音說道:「來了來了,請稍等。」 腳步聲由遠而近,身穿綠色衣裳、身材圓滾滾的富態女子匆匆把門打開,微笑的問道:「請問您特地到寒舍來,有什麼貴事?」 泥磚裡就是她的家,她跟丈夫平常都住在這裡,只有雨季時才會出去。小屋僻靜難找,訪客當然就少,平均差不多五年才有一位,她自然相當歡迎。 「我找你丈夫。」那人說得直接。 女子有些錯愕,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無禮,擺明瞭不跟她談話,甚至連客套幾句都沒有,直言就是找她夫君。她尷尬的點點頭,退回屋裡頭去。 過不了多久,身穿亮紫色衣衫,比妻子胖了兩倍的男人走來到門前。 「客人光臨,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他拱手做揖,滿身滿臉都肥潤潤的,下巴格外肥大,垂得連頸子都看不見,臉上有一道舊疤,因為臉重得下垂,所以疤痕也被拉開了些。 那人完全不理會,拿出布包裡最後一封信,遞到紫衣男人面前。 「收下。」 「請問,這封信是哪位寫來的?」紫衣男人拿著信,很有禮貌的又問,說話時雙頰鼓動。 「看了就知道。」 送信者沒有回答,照例吩咐:「天黑後再打開。」 說著,身軀又扁了下去,頭也不回的順著縫隙離開。複雜的縫隙對那人也沒有影響,半點都沒有走錯,從哪個地方進去,就從哪個地方出來,抽身站在小巷深處時,身體又彈回原狀。 任務完成,那人惦記著跟小販的約,腳步變得輕快,趕在天黑之前就回到四方街廣場,朝著滾油的香味走去,饞得直流口水。 小販冷得厲害,聳著肩膀直抖,連懷裡揣的銀錠都涼了。 看見久等的顧客出現,他的精神都來了,揮舞著長筷子,準備好好施展炸豆皮的技術,連寒意都感覺不到,笑得都看不見眼睛了。 「客人,等您好久了。」 他吆喝著,連忙把桌椅擺好,特意把桌子擺在油鍋後頭,讓客人能瞧見他熟練的手藝。 「我這就開始替您炸豆皮。」 長筷子挑起一張薄薄的、淡黃色的軟豆皮順勢溜入滾油,滋啦滋啦的直冒泡。 那人把鬥蓬脫下,擱在椅子上,將兩手的袖子都卷起。 「不用,我習慣自己來。」 小販有些詫異,更多的是不服氣。他炸豆皮多年,硯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攤子雖然小了點,但是名氣大啊,往來的客人都誇讚呢! 他挾起金黃酥脆的豆皮,耐著性子沒發火,看在懷裡的銀錠份上,臉上勉強擠出笑容,轉身勸說道:「客人,這樣吧,您就先吃一口,一口就好,絕對——」 話沒說完,他就嚇得鬆手,脆脆的豆皮落地就碎。 藏在鬥蓬下的,竟是一顆暗綠色、形狀成倒三角、雙眼大到不成比例的大蝗蟲腦袋,頭上長長的觸鬚在風裡抖動。尋常蝗蟲嘴小,它這只大蝗蟲嘴當然就大。 這會兒它正笑著。 「我不愛吃豆皮。」 大手變回尖銳堅硬的前肢,嗖的剌進小販的眉心,順勢往下壓,直到小販的身子後弓,腦袋整個浸入油鍋中。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它小心翼翼的把腦袋勾出油鍋,顧不得燙,也不管直滴油,迫不及待的就咬下去,酥酥脆脆裡頭還有槳,吃得它銷魂不已,連啃了好幾大口,先解了饞後,才吐了一口氣,笑笑的說道:「我自己炸的真好吃。」 當艎蟲吃得不亦樂乎時,天色徹底變黑,夜晚降臨了。 每一封它先前送出的信,這時才顯出字來。 黑膩的黏稠汁液透出紙張,一顆又一顆的浮起,在信的上方浮現一行字,腥臭得讓人無法忽視。 記得夫人的恩情嗎? 木府裡頭,風雪不侵。 姑娘剛吃過晚膳。因為晚餐裡有一道菜,是按照左手香的配方做的藥膳,不但能滋補人,也能滋補鬼,她用這個藉口,派信妖去把雷剛請來,一塊兒用餐。 撤下殘羹剩肴後,灰衣人送上糖炒栗子,濃濃的香氣裡,帶點微微的焦糖味兒,炒到這時最是好吃。 兩人隔桌而坐,姑娘等栗子涼了一些,才用粉嫩的指尖去拿。 去殼的栗子,外頭還有一層薄膜。她連薄膜都不讓雷剛吃,非要一顆一顆親手撕得乾淨了,剩下香軟鮮黃的栗仁,才喂給他吃。 他吃了幾個就不肯再吃,握住她的小手。 「別剝了。」 「為什麼?」 她歪著小腦袋,雙眸中柔情似水:「你不是最愛吃栗子的嗎?」 每年秋季長得最好的栗子,要飽滿無蟲咬,大顆又甜潤,才有幸跳進擺在石牌坊外的竹籃裡,競爭得很激烈。還好栗子們愛惜好不容易長成的果實,不然非得在帶著尖剌時,就先打過好幾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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