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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把池底多挖了三尺,確保水量充沛,不論再大的風雪,都不會再讓池面冰凍。」

  既然來了,幫忙就幫到底,就此一勞永逸。

  情侶千恩萬謝,感激得要下跪,他卻揮手拒絕。這類事情對他來說根本稀鬆平常,不過是舉手之勞,不收謝意,更不收禮。

  青鬼說要送他下山,他回答記得來時路,轉身踏著複雜的山徑,走在沒有路的林木間,很快就看不見身影。

  連家門都還沒進,又有事情找上雷剛。

  有一個糊塗的醉鬼經過黑龍潭時,掉落了自個兒的墓碑。因為沉浸酒鄉太久,記憶老早消失大半,記不得回墳的路,地圖就刻在墓碑後頭,這下子地圖沒了,就坐在水潭邊哭。

  哭聲連續幾天幾夜都沒停,也有人想幫忙,但畏懼黑龍,都不敢下水。

  「雷大馬鍋頭,請你去求求姑娘,讓她叫喚黑龍,在水潭裡找一找。」

  被哭聲騷擾的人與非人都這麼求他。

  「不用。」

  雷剛回答,跳入水潭中,來回搜尋好幾趟,才把墓碑找上岸,還把醉鬼送回墳裡。有雪妖趁冬季到來,侵入某戶人家糾纏婦人的丈夫,不但冰凍了男主人,天天依偎在旁邊,還把屋內每樣東西都凍住,冷得讓人無法居住,甚至連踏入都困難。

  婦人哭哭啼啼,去找雷剛求救,左手跟右手各抱著一個小娃兒,連髮絲都還凍得硬硬的,只有流出的眼淚比較溫熱,全抹在小娃兒臉上,就怕嬌嫩的肌膚被凍傷。

  「雷大馬鍋頭,沒人能動那雪妖,求您跟姑娘說一聲,不然我丈夫跟家都被占去,天又愈來愈冷,我跟孩子都沒有活路了。」

  婦人不在乎自己,卻無法不在乎孩子。

  「不用。」

  雷剛這麼說,提刀踏進冰凍的屋中,先是勸說,勸不動只好動刀,沒有砍死雪妖,只留下幾道傷,讓雪妖記得教訓,不敢再犯。

  被人迫害的鬼、被鬼排擠的妖、被妖作弄的人,無路可走、無法可想的人與非人,都輪流來找他,每個都滿懷期望的說:「能不能請您把這件事情告訴姑娘,請她出手幫忙?」

  他都回答:「不用。」

  然後,每一件難事,他都幫忙處理妥當。

  直到午夜過後,所有事情才告一段落,雷剛終於能踏上返家的路途。從回來到現在,他沒吃一口飯、喝一口水,發梢還滴著水。

  一陣薄雪落下,在他面前旋轉,雪中的身影從淡薄,漸漸變得清晰。

  「你還真忙。」

  斯文的聲音裡有著惡意的嘲弄。白袍落地,公子主動現身,還刻意擋住他回家的路,俊美的臉上有莞爾的神情。

  雷剛火速抽刀,嚴陣以對,刀鋒發出光芒。

  「別擔心,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來對你說幾句話罷了。」

  公子沒有動作,雙手垂在身側,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我們不是朋友。」

  雷剛冷聲以對。他深深記得不久之前將公子當作是朋友,卻差點傷害心愛女子的教訓。

  公子彎唇笑著,不當一回事,若無其事的說道:「我早就知道你愛多閒事,但比起以往,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他一眼看穿,還要故意點破。

  「你甚至捨不得讓她太忙碌,寧可獨自攬下大多數事情,對吧?」

  嚴峻的五官動也不動,聲音更冷:「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公子笑容不變。

  「我知道。但是,她會不會傷害你?」

  「省省你的口舌。」

  他大刀一揮,刀刃卻只是劈開雪花,沒有碰到任何實體。

  公子不在這兒,只是利用薄雪顯像。他不想打鬥,特意來尋找雷剛,為的是說話。有時候,唇舌比刀劍更厲害,能砍中最重要的東西。

  「你這樣替她忙碌,跟她用來當工具的黑龍、信妖、灰衣人有什麼兩樣?」他的話語都散在風中,伴隨在薄雪裡,圈繞著雷剛飛轉。

  「我是自願的。」

  「或許是她讓你認為你是自願的。」

  雷剛不說話,堅定的眼神裡,沒有半點懷疑。

  「你認為她是真心愛你嗎?」

  公子問道,笑容可掏,眼裡是深不可測的惡意。

  「你也知道規矩,五十年其實很快,到時候你願意被犧牲嗎?」

  「不用你提醒,我早就有覺悟了。」

  愛上姑娘之前,他就已經知道責任者最在乎的,期滿就將被犠牲。但是他無法阻攔愛戀,決意成為她的奉獻。

  「真是癡情。」

  公子讚歎著,最要緊的話語留到此時才說:「但是,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早已嫁過,嫁給一名大妖?」

  雷剛的刀鋒未動,薄唇緊緊的抿著,雙眸變得很黑很黑,黑得看不到半點的光。他不動聲色,就如一尊雕像,不論人與非人,甚至成魔的公子,都看不出他的心思。「她告訴過你嗎?」

  公子的聲音很柔和,話語卻無比惡毒:「如果沒有的話,就去問問她,記得,要問得仔仔細細,問出來龍去脈,看你心愛的女人究竟隱瞞了什麼。」

  悛美的容顏崩落,起初是一小塊、一小塊,最後全散成薄雪。

  穿著白袍的男人消失,只剩語音回蕩。

  去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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