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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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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兒都去奠祭。棺木用的是上好木材,喪禮辦得風風光光,墓地選在一座小山坡上,望出去景致不錯。鄰近幾座墓裡的鬼,都承諾會好好關照新鄰居。 事情本該就此落幕。 但是,七七四十九天后,鄭堆竟又出現,在原地擺起攤子,同樣的桌椅,桌上朱砂、筆、黃紙,一樣不少。 倒是鄭堆的影子不見了。 他不再是人,而是個鬼。 墳裡清靜過頭,他實在不習慣。鄰居們雖都是好鬼,善意跟他親近,但他還是想念擺攤時的熱鬧,加上沒有兒子繼承,惦記著老顧客,在棺木裡輾轉難眠,左翻右翻、正睡俯睡,最後還是決定再出來擺攤。 硯城裡本就是人與非人共處,是人還是鬼,眾人也不多計較,照樣老遠見著鄭堆就打招呼。 累積四十九天沒開攤,事情可不少,客人絡繹不絕,排著長長的隊伍,就為求得一張符咒,每個拿到手的都小心翼翼,用嘴把朱砂吹乾,視若珍寶的捧回家去。 人潮來來去去,鄭堆忙了好幾日,才送走最後一個急切客人。他忙歸忙,但做了好事,心滿意足的收攤,在夜晚才開的酒館裡喝了點酒、吃了幾盤小菜,還不忘給鄰居們捎幾樣吃食回去。 但是,過了一陣子,來求符咒的人漸漸少了,不再有人來送禮,也不跟他打招呼,甚至瞧見他就會低頭避開。 鄭家三代擺攤,從來不曾如此冷清過,就連鄭堆主動叫喚,對方也不停下腳步, 反而加快腳步,甚至跑得飛快,像被火燒著屁股似的。 就在他盼得望眼欲穿時,終於有人找上攤子來了。 鄭堆笑臉相迎,觀看來人氣色,卻見一臉怒氣衝衝,胖胖的腮幫子直抖,雙眼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你這個老傢伙!」 來人怒叫,雙手一掃,桌面就被抹淨,朱砂亂撒、黃紙亂飛,筆還摔斷了。 「人人都說你符咒靈驗,怎麼我拿回去偏偏就出事?」 鄭堆臉色乍變,簡直不可思議。 「不可能,我畫的符咒從未出錯過。」 「可在老子家裡偏偏就出了錯。」 那人怒聲咆哮,抓住鄭堆的衣襟,把他提得腳尖碰不著地。 他勉強擠出笑,從未遇過這種事,應付起來格外不俐落。 「先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城東養豬的,人人都喊我劉胖。」 他人胖臉松,氣憤時說話口沫橫飛:「我家幾頭母豬接連死胎,鄰居建議來跟你買了張六畜興旺。」提起來,他就更氣惱。 「那麼,是出了什麼錯?」 如此簡單的符咒,鄭堆六歲時就會了。 「你還敢問?」 劉胖氣得滿臉通紅,如似鹵得恰到好處的豬頭肉:「那張該死的符咒沒讓母豬生下一頭豬崽,卻讓我老婆生了。」他的手愈抓愈緊。 「恭喜恭喜。」 鄭堆嘴裡道賀,心裡狐疑。怪了,這不是一件好事? 劉胖聲如洪鐘,吼得鄰近的人都覺得耳朵發麻。 「恭喜個頭!她一口氣生了八個,要我怎麼養?」 他也盼著添丁,但可沒想過一次就添了八個! 「母豬不生,兒子卻有一堆,難道我要把兒子當豬崽賣嗎?」 「您該不是把符咒貼錯地方了吧?」鄭堆被抓在空中,微微懸蕩著。 「你當我是笨蛋,以為我蠢到把那張符貼床頭嗎?」 胖臉更扭曲,揪著他用力左甩右晃:「告訴你,我可是貼在豬舍門上的!」 「這——這——」 「這什麼這?你是故意整我吧?」 「絕對沒有。肯定是哪裡誤會了,我再畫一張符咒,您拿回去——」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搖晃得上下排的牙喀啦喀啦直撞。 「誰還敢要你的符啊?生都生下來了,有什麼符能讓我那些兒子都縮回老婆的肚子裡?」 想到家裡那八張嗷嗷待哺的小臉,他這個當爹的不但驕傲不起來,雙腿還微微打顫。 鄭堆一時想不到辦法,也無法回話,眼看就要被搖晃得骨骼全散。 好在有個中年婦人趕來,跑得氣喘吁吁,稍稍緩過氣來後,張嘴就對劉胖一頓大罵:「你犯懶的這傢伙不待在家裡,把兒子們都丟給我女兒,她才一個人啊,怎麼有能耐照顧八個孩子?」 中年婦人忿忿不平的直罵:「我好好一個閨女,嫁你都算委屈,非但沒享到福,還忙得沒日沒夜,連好好吃頓飯都不能。」 面對岳母,劉胖氣焰全消,連忙放開鄭堆,雙肩緊縮,脖子都短了,唯唯諾諾的直點頭,小聲的想解釋:「娘,我不是偷懶,而是來討公道的。」 「討什麼公道?」婦人直罵:「八個娃兒全都一個樣,跟你像到我都想哭,你來這裡怪罪別人,難道是懷疑我女兒不守婦道?」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劉胖直抓頸背,抓得那兒都快破皮出血了。 「那還不趕緊回去?」 「是、是——」 劉胖被岳母驅趕著,臨走前還懷恨瞪了倒在桌邊的鄭堆一眼,才小聲嘟囔著,快步奔跑回家。 驚魂未定的鄭堆,身上沾了朱砂。他生前從沒遇過這種場面,死後也是頭一回,抖了老半天後,才慢慢撿回斷筆,一張張拾起黃紙,沒心情再擺攤,早早就墓地去了。歇了幾日,他思來想去,不知翻轉幾次,把棺內襯的布帛都磨薄了,還是想不清是哪裡出了差錯。 他從出生開始就被爹親教導,未識字,先學符,還頗有資質,爹親人前人後總是誇獎,說他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靠著多年累積下來的自信,他去買了朱砂,挑了一只好筆,準備妥當後,還換了棺木裡最好的衣裳,才去開攤做生意。 誰知還沒走到攤子前,就看見一群人等在那兒,氣惱的大聲議論,還有人摩拳擦掌、伸展筋骨,一副預備大打出手的兇狠模樣。 有人眼尖,瞧見鄭堆就大喊起來:「看,終於來了!」 眾人紛紛轉身,表情一個比一個猙獰。 「你這個老鬼,躲了這些天,終於讓我逮著了。」 第一個揪住他的人長得很瘦長,活像根竹竿,低頭對他罵道:「說,你怎麼賠我?」 「賠?」 鄭堆一頭霧水:「賠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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