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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味兒!

  就是這味兒!

  他抬頭看著桌邊的馬鍋頭,興奮得舌頭抖顫,滴下更多口水。

  餓得太久嶽清,喉裡發出獸的低咆,猛地沖上前,張口對著膚色黝黑的男人咬去,用力得上下顎都脫臼了。

  攻擊來得太突然,男人雖然率領馬隊,騎術精湛,動作敏捷,左手臂卻還是被咬下一大塊肉,鮮血咕嚕嚕的往外直冒。嶽清哪裡捨得,連忙趴在地上,珍惜的舔掉每滴血,吃得津津有味。

  這滋味特別好,跟別的麼都不同,他當然不能放過,沾血的臉抬起來,朝著受傷的男人獰笑。

  「你也是鬼。」

  他樂不可支。

  「還是個好吃的鬼。」

  說完,脫臼的上下顎張大,大得可以吞下一頭牛,長舌嗖地竄出,迫不及待就要抇美食吞下肚,填補饑餓許胃。

  當抖顫舌尖即將碰著膚色黝黑的男人時,甜脆的嗓音響起:「別動。」

  簡單的兩個字,卻比兩座大雪山更沉重。

  嶽清咚的一聲,緊趴在地上,別說是身體,就連人見人怕、鬼見鬼驚,顏色比青苔更綠的長舌都動彈不得,舌尖的血被唾液慢慢稀釋淡去。

  木的芬芳隨風而至,柔軟的綢衣暖暖的貼上男人的身軀。綢衣先是平貼,而後衣料下慢慢浮現少女軀體線條飄渺的煙霧聚攏,逐漸化為實體,清秀的臉兒、細緻的五官、纖纖的雙手、赤裸的雙足由龔實,因為來得太匆忙連身子都遲些才趕到。

  姑娘抬起男人鮮血淋漓的左手,輕撫第一下就止了血,再撫第二下就止了疼。

  「去找鬼醫過來。」她吩咐著。

  眼見姑娘出現,人們不敢感慢,有人立刻拔腿去找,過沒多久卻又氣喘如牛的趕回來,趴伏在地上,誠惶誠恐的回答。

  「鬼醫怕被吃,幾天前已經躲起來了。」

  姑娘靜了一會兒,才望向受傷的男人,輕聲的說道:「那就回木府吧。」

  木府的大廳裡,鬼擠鬼,擠得水泄不通。

  看見姑娘攔阻岳清的人,急忙跑回去,拿出藏好的牌位,告訴祖宗們這個好消。這家的祖宗,告訴那家的祖宗,很快的就傳得眾鬼皆知,全都趕到木府裡,求姑娘解決這件事。

  只是,全城的鬼都湊在大廳裡,實在太過擁擠。

  但即使再怎麼擠,眾鬼們還是恭敬的在姑娘的圈椅旁,讓出寬敞的空間。然而,受傷的男人卻被個莽撞鬼踩著,濃眉不由得擰起。

  纖纖的小手,掀開桌上的茶盞,用瓷蓋輕敲一下杯緣。

  除了膚色黝黑的男人之外,其餘眾鬼咻的一聲,全都被收進茶盞裡,擠得不成形,。當瓷蓋落下後,他們就浸泡在溫熱的茶水中,踩著杯底舒展如地毯的茶芯,小小聲的交談。

  灰衣人送上由姑娘親自吩咐,左手香剛剛特製妥當的膏藥,上前要替男人療傷,卻被姑娘阻止。

  「放著,由我來。」

  地位尊貴的她,向事事都人服侍,但唯獨是對他,她非得事必躬親。白嫩的小手拿起藥膏,替男人敷在傷口上,動作輕柔,不願再弄疼他。

  「你這傷口,是讓鬼咬了。」她說道。

  「但是,咬我的是個人。」

  「他雖是個人,卻有餓鬼的舌。」

  她看著藥膏剛敷上,才幾眨眼的功夫,被咬掉的血肉就長了回來。

  「之前,他贏了賭約,所以能吃鬼。如今,他卻連別的鬼也要吃。」

  正在說著,遠處就傳來餓鳴的聲音,比雷聲還要響,杯子裡的眾鬼怕得瑟瑟發抖,震得茶盞喀啦喀啦亂動。

  「我要吃鬼!我要吃鬼!」

  饑餓難耐的嶽清,雙眼發著青光,顧不得硯城裡人與非人間流傳已久的禁忌,來到木府前放肆,在石牌坊前大呼小叫。

  自從硯城建成後,木府的主人始終備受尊重,極少被冒犯,但餓極的他神智混亂,被蠕動的舌頭控制,聲音愈嚷愈大。

  硬眉硬眼的灰衣人,領著他進入木府。他的腳還沒踏進大廳,舌頭卻先探進來,氣急敗壞的嚷叫:「你把鬼都藏到哪裡去了?」

  他無禮的質問,沖著姑娘直嚷。

  「快點把鬼都交出來,我要把他們都吃了。」

  坐在圈椅上的姑娘,拿著銀剪,耐心剪著一迭灰紙,頭也不抬的問:「你這舌頭是哪裡來的?」

  她剪著剪著,拿起來端詳,之後繼續又修整。

  「不關你的事!」

  「只要是硯城內的事,都由我所管。」

  她輕描淡寫的說,將灰紙留著一刀未剪,朝嶽清拋去,只說了一字:「圈。」

  灰紙落地成了灰衣人,全都長得一模一樣,個個袖手相連,將嶽清困在圈子裡。不論他左沖右撞,又咬又抓,灰衣人們就像銅牆鉄壁,最後又餓又累的他,挫敗的倒在地上,流著口水餓到直抽搐。

  「你這舌頭是哪裡來的?」姑娘又問。

  「如果我說了,你就不能藏著那些麼鬼。」

  饑餓蒙蔽理智,他還要討價還價。

  姑娘歪頭,神情略微稚氣,彎著紅唇甜甜一笑。

  「好。」

  坐在一旁的男人雖然吃驚,卻沒有說話,反倒挑起濃眉,露出莞爾的神態。

  「是萬壽橋老屋裡,一個餓鬼給我的。」

  嶽清匆匆說,舌頭又滾出嘴,朝著姑娘所索討。

  「快把鬼放出來,我要吃!吃到一個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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