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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說著,餓鬼把長舌的一部份扯下,在手裡揉成爛糊糊、綠黏黏的一團,趁著嶽清沒有防備,另一手猛地探進他嘴裡,強行拉出他的舌頭,將兩者用力再三揉按。

  突然的疼痛,讓嶽清亟欲大喊呼救,無奈舌頭被揪緊,痛得舌根像是要撕裂,他揮舞著雙手掙扎,還是沒能逃脫只覺得難逃一死,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嶽清驚慌失措,跳起來環顧四周,只看見灑壇在身旁,已是空空如也。他伸出舌頭,在上頭摳刮,半天也刮不出什麼,舌上也感覺不出異,於是只當是自己喝醉,做了一場怪夢。

  當他走出老屋時,守在外頭的人們都訝異極了,興高采烈的團團將他圍住,護送到悅來客棧去,要張掌櫃兌現承諾。

  張掌櫃見計謀失算,嶽清竟還活著,心頭涼颼颼的,表面上故做大方,辦了一桌好酒好菜,說是言歸於好,心裡卻盤算著,該怎麼拖延時間。

  但是滿桌的山珍海味,嶽清卻吃得意興闌珊。

  脆滑的木耳,他咬著不覺得香;美味的蒸魚,他吃著不覺得嫩;現烤的羔羊,他碰都不碰;碧綠的鮮蔬,他看都不看一眼。就連令人垂涎三尺的百菌烏雞湯,他勉強喝了半口,就再也咽不下。

  有種誘人的味兒,淩駕菜肴的香氣,勾著肚子裡的饞蟲咕嚕咕嚕的直響。

  他站起身來,貪婪的東聞聞、西嗅嗅,順著味兒往內屋裡走,沒走進廚房,反倒踏入張家的祠堂。

  亦步亦趨的張掌櫃,還來不及發聲,嶽清已經探手,把張家的祖宗牌位抓下桌,只往嘴邊送去。

  滋──

  長長的舌頭一掃,牌位裡被勾出個老翁,對著張掌櫃哭喊:「我的兒啊!」

  只說了一句,老頭就像麵條似的,被嶽清吞進嘴裡,咻溜一聲下肚。

  「爹!」張掌櫃嚇白了臉,來不及阻止。

  滋──

  長舌再掃,這次被勾出來的是個老婦,也對著張掌櫃哭叫:「我的兒啊!」

  話剛說完,老婦就像米線似的,消失在嶽清的嘴裡,只剩哭喊聲回蕩屋內。

  「娘!」

  眼看爹娘的魂兒,都被嶽清吞吃,張掌櫃奮不顧身撲上去,想搶下祖宗牌位,卻被黏暖的長舌推開,狼狽的滾到牆邊。

  顫動的舌回縮,像在舔著一塊最美味的肉,一下又一下的掃動,滋滋聲不絕予耳,伴隨著鬼魂們的慘叫。

  「我的孫兒啊!」

  「我的曾孫兒啊!」

  「我的曾曾孫兒啊!」

  一代又一代的祖宗、一個又一個鬼魂,都成了嶽清的美食,被他恣意的大快朵頤。直到吃盡張家十八代祖宗,他才扔開位,滿足的舔舔嘴角、拍拍肚子,打了個怨氣沖天的飽嗝。

  跌在牆角的張掌櫃,早已哀慟過度,被活活氣死,雙眼睜得大大的,雖說身子還暖燙著,魂兒卻已經不見蹤影了。

  事情發生後七日,鳥兒們最先忍受不住,齊聚在木府前求見姑娘。

  姑娘是木府的主人,而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只有她有權力,裁決城中所有關於人與非人的事情。

  當灰衣人領著鳥兒們,來到木府深處的大廳時,坐在圈椅上的姑娘,穿著木蓮色的綢衣,雙眸還帶著些許惺忪睡意,正懶洋洋的喝著盛裝在水晶碗裡,剛熬好的冰糖蓮子羹。

  進入大廳的瞬間,鳥兒們的爪都化為雙足,豔麗的羽毛化為衣裳,鳴聲變做人語,紛紛化為人形,你一言我一句的搶著抱怨。

  「姑娘,請您想想辦法吧!」黃衣裳的少女啜泣著。

  「我們都好幾天沒法子合唱了。」藍衣裳的姊妹,湊到姑娘身前半跪著,一左一右的同聲共語。

  抱怨一聲接著一聲,在大廳裡此起彼落,姑娘慢條斯理的喝完蓮子羹,又吃了豆沙糕,用熱茶潤了潤嗓子後,才輕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嗓音裡,有著淡淡茶香。

  綠衣裳的少女搶著說話。

  「有個人,愛吃鬼。」

  清澄的雙眼,沒有任何訝異。

  「然後呢?」

  「有個鬼啊,生前跟那人打賭輸了,祖宗十八代都被吃盡,所以日夜不停的哭著,我們唱一聲,他就哭一聲。」粉衣少女跺腳,氣憤難平。

  橘衣少女求著,聲調輕柔。

  「這都鬧了七個白晝、七個夜晚了,您不能再不管了。」

  在少女們的注視下,姑娘擱下茶碗,舒暢的伸了個懶腰,衣裳滾落許多木蓮花瓣,綢衣顏色變得淡了些,卻多了淡雅的花香。

  「那麼,你們就引那個人,去把啼哭的鬼吃了。」她輕盈的離開座位,白嫩的裸足落地之處,都有桂花鋪地,沒讓裸足沾到半點灰塵。

  「可是,那個鬼挺可憐的。」黃衣少女怯怯的說,抱怨歸抱怨,這會兒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嫩軟的裸足,踏入斜曬入廳的日光,滿地的木蓮花瓣收圍,化為一雙舒適軟靴,不大不小恰恰合腳。

  在日光的照拂下,她閉上雙眼,感受這一天的溫度,也做了最後決斷。

  「願賭服輸。」

  啼哭不已的小鬼,還不到黃昏就被嶽清吃了。

  城裡不再有鬼哭。

  別說是哭,眾鬼噤若寒蟬,躲的躲、藏的藏,全都不敢現身。

  就連人們也提心吊膽,忙著把祖宗牌位藏在隱蔽的地方,只要聽見嶽清來到附近,就急忙關門落窗,護著祖宗牌位瑟瑟發抖。

  硯城裡一時人心惶惶、鬼心慌慌。

  但嶽清的舌頭,自從飽餐張家十八代後,不論吃什麼都不是滋味。就像有人愛吃甜、有人愛吃鹹;有人嗜食山珍、有人嗜食海味,而他獨沽一味,就是愛吃鬼。

  小鬼脆,女鬼嫩,老鬼咬起來喀喀作響,新鬼鮮裡帶點腥,舊鬼陳裡帶點黴,不論是哪種鬼,都是無上的美味。

  想起飽嘗張家祖宗十八代那餐,他就回味不已,饞得輾轉難眠,長舌垂在嘴外。

  下著秋雨的那一日,一匹棗紅色大馬停在悅來客棧前,皮膚黝黑的高大男人,領著馬隊送來新茶,等著客棧收貨付錢。

  張掌櫃死後,岳清名義上就成了兩間客棧掌櫃,聽到有人通知,過了半天才意興闌珊的來到。這陣子不論是悅來客棧,還是來悅客棧,他全都無心經營。

  皮膚黝黑的男人等得不耐煩,看見嶽清漫不輕心,大手猛拍木桌,喝聲問道:「張掌櫃人呢?」

  嶽清陡然雙眼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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