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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雪。

  雪一陣又一陣的落下,覆蓋一切。

  雪花飄落曠野、飄落平原、飄落農田,飄落在鳳城之內。

  大雪封閉道路,使鳳城成了陸上孤島,而城外的哭聲,更聽得人心惶惶。

  哭聲齊聚在東門外,悲切淒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成千上萬的痛哭著,令聞者熱淚沾襟、肝腸寸斷。

  打開東門,哭聲更響,連城牆上的積雪,都被震得紛紛崩碎。而東門之外只有無垠的雪地,沒有男、沒有女;沒有老、更沒有少。

  放眼望去,空無一人。

  東門都衛率領部眾,策馬出東門。他半生征戰沙場,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情景。

  白雪紛飛,濃似鵝毛,哭聲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追逐了半晌,才逐漸散去。

  城內有馬蹄聲響起,西門都衛策馬疾馳,穿過整座城,傳來消息。

  「哭聲轉到西門外了。」

  哭聲更響、更悲、更怨,城內每扇門窗都在震動。

  各門都衛嚴陣以待,持刀握劍,同時打開東西南北四城門,哭聲卻瞬間消失。銀白的曠野無聲無息,只剩雪花一片又一片,輕輕飄落。

  沒人開口,都衛們屏氣凝神,等了許久許久,確定城外歸於沉寂,這才轉身,關起城門。

  倏地,哭聲從四面八方湧來,盤桓不去,響徹雲霄。四大城門外,都充斥著哭聲。

  哭聲,包圍了整座鳳城。

  六月飛雪,鬼哭陣陣,鳳城內人心惶惶,從朝廷到民間,人人議論紛紛。

  無數的哭聲,都在泣喊著一個名字。

  關靖。

  那個殺人如麻的亂世之魔。

  冤魂們的哭聲,讓鳳城裡的人們,覺得毛骨悚然,但是他們更恐懼著,那個把持朝政、手握兵權,即使見此異象、聽此異聲,也能置之不理,比惡鬼更惡、比厲鬼更厲的可怕男人。

  這些日子以來,關靖上朝的次數少了,他將事情交由韓良處理,不論官位高低、不論事情重要與否,是不是緊急,他一律不再插手。

  他把所有時間,花費在書房的桌案上,一字又一字的書寫著,那些累積了像山一般高,卻還沒有寫盡的絹書。

  沉香,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她為他磨墨、為他焚香、為他補身、為他撫去肩膀上的酸、為他撫去頭腦裡的痛,竭盡一切的幫助他。

  起初,當天際飄雪,城外傳來鬼哭時,魏修還來到書房,跪地請示。他跟鳳城裡所有人都知道,冤魂們恨極關靖,這異像是因他而起。

  「中堂大人。」魏修問著。

  「嗯?」

  毛筆在素絹上,寫下一句又一句。

  「是否應命道士設醮修禳,驅散城外異聲?」

  關靖的筆未停,揚起嘴角,露出慣有的冷笑。「我早已獲罪於天,現在依賴方士向上蒼求情,只是徒見軟弱。」

  「那、那麼……」魏修不知所措。

  「置之不理就好。」他淡淡的回答。「鬼魂,不能阻止我。」他的語音堅定,說得斬釘截鐵。

  「是。」

  「退下去,別再來擾我。」

  「是。」

  魏修離去後,書房的門被關上,但是那些哭聲,還是滲過縫隙,竄進了書房裡,哭泣得悲切不已,又忿忿不平。

  就連沉香也聽見了。

  你忘了嗎?

  忘了嗎?

  忘了嗎?

  忘了嗎?

  是她的爹娘?還是她的兄姊?或是她的親朋好友?

  北國的冤魂們在哭號著。

  你忘了嗎?

  不,她沒有忘。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對那些冤魂們解釋,關靖的所作所為,都是有原因的;況且,就算是,冤魂們真的理解了,關靖的深謀遠慮,他們就會願意安息了嗎?

  他們,都是因關靖而死的。

  他們,都在死前,看見站在最前線,下令屠殺的關靖。看見他雙眼一眨也不眨,看著他們悲慘的死去。

  他們,深深恨著他。

  你忘了嗎?

  忘了嗎?

  冤魂們也在質問她,一聲又一聲。

  忘了嗎?

  她磨墨的小手,稍稍一停,朝虛無的地方望去。

  忘了嗎?

  「沉香,怎麼了?」關靖問著。

  你忘了嗎?

  忘了嗎?

  你、忘、了!

  「沒什麼。」她沒有忘,但,她彎起嘴角,繼續磨墨,還拿起手絹,輕輕擦拭著,他額上的汗水。「那些聲音,就是吵了點。」她說。耳畔聽見冤魂們,只對她一人的怒號。

  「是啊,」關靖微笑著。「就是吵了點。」

  她收回手絹,輕輕轉身,將已幹的絹書,仔細的卷起來,收進長形木盒裡頭。冤魂的指控,沒有放過她,但她選擇不去聽聞。

  你忘了!

  她已經選擇了,與他一同沉淪血海,為他稍稍分擔,一些罪孽。這是她選擇的路,就算會為此,背負千古駡名,死後要再上刀山、下油鍋,在煉獄裡被一再折磨,她也甘之如飴。

  書房內,寧靜如昔,她伺候著他書寫,偶爾在他倦極的時候,與他躺在睡榻上相擁而眠。她會用雙手,為他遮住雙耳,擋去那些異聲,讓他能睡得好一些。

  書房外,卻是人心浮動,各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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