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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這是什麼情緒?

  她能分辨千百種香料,卻不能厘清這份思緒。深藏多年的執念,與陌生的期盼,在胸臆間紛雜紊亂,比散落的香料更難收拾。

  只是……只是……

  她聽見窗外的風聲。

  呼號的風聲,像極了那一天,千千萬萬人的痛苦慘叫。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不曾忘記那一天。

  但是,此時此刻,無助的她,也萬分確定著一件事。

  今生今世,她也永遠無法忘記,他溫柔的、憐愛的,舔過她手心裡的景象,以及他留在那些傷口的溫度。

  一如烙印。

  關靖再次接見官員,已經是刺傷事件,經過一旬有餘後的日子了。

  雖然傷口開始癒合,但是他的頭痛之症,卻尚未好轉。

  在關靖的命令下,她必須時時跟隨在側,即使在他接見官員時,也必須在大廳的臥榻旁,為他焚香止痛。

  這段期間,韓良將政事處理得妥妥當當,而關靖不但讀遍絹書,在清醒之後,更每夜與韓良商討政事,遇到重大事件時,就由他親自下令。

  因此,雖然隔了一旬有餘,關靖才又開始接見官員,但是對休養時的每一件大小政事,都了如指掌,與韓良銜接得完美無瑕,彷佛接見不曾中斷。

  當官員們上奏完畢,恭敬離去時,那群在門外等了又等,對著每個進出的文官齜牙咧嘴、怒目而視,踱步到鐵靴都磨掉一層,耐性用盡的武將們,全等不及侍衛宣告,一股腦兒全擠了進來。

  那些碩大結實的身軀,差點要把大廳的門擠破了。

  才踏進大廳,武將們宏亮的聲音,就此起彼落的響起,吵得原本安靜的大廳,瞬間鬧烘烘的。

  「主公,多日不見,您還好吧?」

  「傷口痊癒得如何?」

  「鳴嗚嗚嗚,主公,屬下好想您啊!」

  「屬下更想您,連作夢都夢見您,下令要我掌嘴。」

  「我想得連飯都吃不下。」

  「因為你都吃面吧?」

  「狗養的,你是質疑我對主公的關心嗎?」

  「主公,傷口還痛嗎?」

  男人們問安的問安、探望的探望,全湊到臥榻之前,包圍得密不透風,差點擠著捧著熏爐的沉香。其中有兩個,還激烈的各自表述,對關靖的忠誠與想念,鼻子頂著鼻子,相互愈吼愈大聲,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被包圍的關靖,閉上雙眼,冷冷下令。

  「住口。」

  簡單兩個字,聒噪的武將們,立刻把嘴閉上,安靜得像是全被割了舌頭。

  男人們的喧鬧聲,讓關靖被焚香壓抑的頭痛,再度復發了。他擰眉揉著太陽穴,又說了一句。

  「後退。」

  穿著鐵靴的大腳們,集體後退三大步,離開臥榻旁邊。

  確定身旁的嬌小女子,不再有被推撞的可能,也不會被武將們的大嗓門,轟炸得雙耳隆隆作響後,關靖才下達了,本該在第一句就說出口的命令。

  「掌嘴。」

  聽見最熟悉的命令,老早預備好的武將們,立刻有志一同的伸手,重重的往臉上打去,不但聲音清脆響亮,節奏還配合得極好,像是預先練習過似的,沒有一個人錯了拍子。

  倒是鄭子鷹,連日來的夢境,終於成真,感動得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打自個兒耳光,把雙手都弄濕了。

  直到武將們的雙頰,都被打得透紅,關靖才將食指一揮。

  「多謝主公!」眾人這才停了掌嘴,乖乖的齊聲說著。

  雖然被罰,但是所有的武將們,沒有一個人在心裡抱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反倒全都欣喜于關靖,終於又恢復常態。

  啊,多麼熟悉的痛,這才是他們至死效忠不渝的主公啊!

  「調查刺客的事情,有新的進展嗎?」關靖伸手端起,桌幾上的茶碗,以碗蓋拂去茶葉,慢條斯理的輕啜一口。

  雖然,身旁濃香陣陣,但是奇異的是,他的嗅覺與味覺都未受影響,茶湯的香氣一如往常,芳香宜人。

  趁著鄭子鷹還在擦眼淚,吳達趕忙回答。

  「連日的追查,已經查出,刺客先前曾經進出過,禮部侍郎陳淵的住處。陳淵對外人說過,那名刺客是故鄉的遠親。」

  擦乾眼淚的鄭子鷹,哪裡肯放過表現的機會,搶著往下說。「我親自去陳淵的故鄉查過,那個刺客跟陳淵不是親戚,根本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陳淵,是禮部尚書黃門恩的學生。」關靖又啜了一口茶。「黃門恩與石玉是多年好友,而石玉與賈琥是親家。」

  南國的官員不論大小、資歷、乃至於彼此之間,複雜的敵友關係、交情牽連,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只是聽到「賈」字,武將們的臉,就像是包子般揪了起來,個個表情都兇惡如修羅夜叉。

  「媽的,又是姓賈!」

  「這件事情,肯定跟賈欣那老頭子脫不了關係。」

  「主公,我這就帶人去,把賈欣給宰了。」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又被懲以掌嘴之罰。不同於先前的合奏,這回唯有他一人獨響。

  一旁的沉香,靜靜的聽著眾人談論。

  她早有聽聞,以賈欣為首的賈家一族,不論明裡暗裡,用盡各種手段,想要除去關靖這根眼中釘,卻始終沒有得逞。

  而眼前的所見所聞,全都證實了,傳聞不假,關家與賈家的關係,已是水火不容的狀態。南國雖然戰勝了北國,但是朝中內鬥不休,比戰前更激烈。

  「陳淵是怎麼死的?」關靖問著,早就預料到,陳淵只是一枚棋子,暗殺不論成敗與否,都會被犧牲。

  「回稟主公,是自縊身亡的。」

  「留有遺書嗎?」

  武將們沉默下來,個個腦袋低垂。

  「怎麼都不說話了?」關靖側身,手臂倚靠著臥榻的扶手,淡然一笑。「陳淵到底是個官,密謀刺殺我後又自縊身亡,可是一件大事,賈欣不會放過,這宣傳的大好機會。」

  「回稟主公,」鄭子鷹的聲音,變得像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般小聲。「陳淵的確留有遺書。」

  「上頭寫著什麼?」

  堂堂大將軍,縮著腦袋,大臉憋得通紅,一個字也不敢吭。

  關靖閉上雙眸。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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