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典心 > 沉香 | 上頁 下頁


  「不用謝。」關靖的拇指,輕輕的擦過,她的唇瓣,笑得無比溫柔,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真的,不用謝我……」

  她難以呼吸。

  瞬間,她以為,關靖要吻她。

  他低下頭來,男性的薄唇,懸宕在她的唇瓣上,只剩一個呼吸的距離。

  雖然她早有了視死如歸的決心,但是事到如今,她卻無法確定,是否能忍受他的吻。

  白嫩的小手在身側,悄悄握緊,連指尖都陷入掌心,她全身僵硬的等待著、感覺著,他慢之又慢的靠近、靠近、靠近……

  就在吻上她之前,關靖驀地停住,不再朝她逼近,薄唇彎成更深的笑。

  兩人靠得太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微笑的弧度。

  「你,是一個很好的禮物。」關靖說道,緩步後退,走回繡榻旁。他背對著燈火,火光圍繞著他高大的身軀,而他的臉龐卻因為背光,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帶她下去,好好伺候。」他說道。

  奴僕們躬身,轉身面對沉香,連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更別說是碰觸她,而是恭敬的朝大廳之側的圓門伸手,為她引路。

  沉香在奴僕的帶領下,一步步的走出大廳,嬌小的身子卻始終僵硬著,難以行動自如。即使背對著關靖,她卻還清楚的感覺到,他依然在看著她。

  而她的唇瓣,也依然殘餘著,他呼吸的溫度。

  以及,他的那抹笑。

  天還未亮,香匣就已經送到關家。

  沉香在奴僕們的帶路之下,被送入一處雅致院落裡。樓外屋宇樸素簡單,卻不失風韻;樓內陳設精雅細緻,但兼顧實用,看得出是專為貴客準備的住處。

  進了院落後,就改由更細心的婢女伺候。

  先是沐浴,而後更衣,當她回到花廳時,桌上已經擺放著四菜一湯,分量不多不少,恰恰適合年輕女子食用的菜肴。

  等到沉香用餐過後,婢女才送上,她白晝時受到逼迫,不能隨身攜帶的香匣,為她放置在收拾乾淨的桌上,確定她不再需要服侍後,才全數退出鏡花樓。

  陌生的建築內,只剩下沉香獨自一人。

  她坐在桌旁,看著眼前的香匣。陳舊的香匣,是巧匠取萬年楠木所做,內有八百八十八個小格,用來放置八百八十八種香料,楠木無特殊氣味且防蟲耐用,最適合收藏藥材。

  香匣裡的每一種香料,都有不同用途,經過她的調配,就有千千萬萬種變化。

  她掀開匣蓋,纖纖玉手拂過一格一格香料。

  乾燥的桂皮、檀香的碎瓣、沁人心脾的荳蔻。高良薑、芫荽子、桂皮、辛夷、杜衡、佩蘭、芳芷、梢楠、芳若、菖蒲、花椒、蘼蕪、雲木香、丁香、檀香、茴香、茅香,以及沉香……

  雖然,有一百多種香料已經用盡,但是她確信,這些空置的小格,很快就會被全數填滿。

  關靖已經答應她了。

  按照香匣送回的速度,就足以知曉,他行事快捷,接到他指示的人,也不敢有片刻耽擱,儘管在隆冬深夜,也冒著風雪取回香匣。如此看來,這些用罄的香料,也很快就可以補齊。

  她從香匣中,撚出數顆荳蔻,在手中握緊、再握緊……

  終於。

  終於,她踏進關家了。

  終於,她見到傳聞已久的關靖了。

  被緊握的荳蔻碎裂,化為豔紅的粉末,有些許從她的指縫散下,落在她潔淨的單衣上,為白色的衣裳添了豔紅的顏色。

  她用另一手拂去荳蔻粉末,單衣再度恢復潔淨。這件舒適柔軟的單衣,是用好的布料所裁制,卻沒有任何繡紋。

  不僅僅是穿在身上的單衣,這間屋子裡所用的布料,鋪在桌上的、垂掛在花廳與臥室之間的、墊在床榻上的、迭在榻上的,所有的布料都沒有繡紋,全以實用為考慮。

  回想起來,婢女們伺候她沐浴時,用的雖是暖燙的熱水,卻不像是渤海太守的家裡,還特地在浴水裡頭,添加比黃金還要珍貴的玫瑰香露。

  而送來的可口晚膳,連分量也講究,儘量不造成浪費。

  她環顧整間屋子,尋找奢華的痕跡,卻是遍尋不著,甚至發現家具也是使用多年,是受到精心修護,才完好如初。

  看來,讓高官富賈敢怒不敢言的節儉之令,關靖非但是奏請者,更是實行得最落實的人。

  高高在上的關中堂府邸,不論建築擺設、吃穿用物,都遠遠不及尋常富商,或是位階低下的官員家裡,來得奢侈寬裕。

  這個男人,就連律己也這麼嚴苛。

  南國就因為有了他,才能渡過沉星江,打退北國千里。南北兩國長達百年來,隔著沉星江,相互牽制的戰局,全因他一人而變。

  這麼多年來,她未曾聽說過,他收受過任何一件賄賂,不管送來的是金銀珠寶、刀槍不入的戰甲、延年益壽的千年人參、閉月羞花的美女,他一律不收,且賄賂者全部處死。

  直到今天。

  渤海太守雖然也被處死,但是關靖卻收下了她。

  沉香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任由寒風夾帶濃雪,吹灌入屋,揚起她的長髮,吹得她全身冰寒。

  她探手出窗,張開手掌。

  風雪將粉末吹卷上天,豔紅很快散入白雪中,如被饑渴的鬼魂們,爭奪吞吃的祭品,很快就消失不見。

  「別急。」她用最輕的聲音,對著風雪呼號的天際,喃喃低語著。

  就連她掌心的碎粉,也被風雪舔噬得乾乾淨淨。

  「別急。」

  她對著虛無的夜空說著,也對自己說著。

  是的,不能急,也不須急。

  她已經來到關家,被關靖留下,就算她想要離開,關靖也不會放她走。

  如今,時間很充裕。

  關上窗子,沉香走回屋內,坐到床榻上頭。她拉起迭好的被子,覆蓋在身上,整個人蜷縮在厚暖的被褥中,感覺冰冷麻木的身子,因為被褥的溫暖,逐寸逐寸開始刺痛。

  別急,這就要開始了。

  她有充裕的時間,能夠實行夢寐以求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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