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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傑笙天生有一股篤定沉穩的氣質,在他的懷抱裡,格外令人覺得溫暖而心安。而這樣的臂膀即將離我遠去,往後若是思念阿真時,我該何處去尋得這般安撫的力量呢?

  想到這裡,我更用力的抱緊他了。

  「以後有空就上來替我看看阿真,嗯?」他拍拍我的背說:「我可會常打電話監督你喔。」

  我沒有回答,長長的靜默中,只聽見自己惶恐的心跳聲。

  年假結束後,一切都是新的開始。747大鳥載著傑笙飛往另一個國度,我終於提出辭呈,在鄉下工廠找到一份業務的工作。

  雖然是個蓋在田野間的工廠,不過工作內容倒是頗具挑戰性;除了得和日本客戶打交道,也得負責日本區的年度行銷企畫與市場分析,逼得我不得不早出晚歸,把精力全耗在其中。

  冬去春來,我逐漸熟悉這樣的日子。

  「這樣好啊,星期一到五專心工作,週末上臺北,剛剛好。」小伍笑著說。

  「才不呢,我累死了。」我不客氣的打了個呵欠,嘟嘍著:「好困,有空再聊吧。」

  「哼,詛咒你遲早變成豬。」

  笑著掛上電話,轉身打開電腦,照例打了封信給傑笙。

  其實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內容,大約也是新工作如何磨人、家裡的寶貝狗兒如何逗趣可愛,或是學會哪道新菜、又看了哪些書聽了哪些音樂,有時也帶上幾個冷笑話,瑣瑣碎碎拼湊成一封傳過去,兩三天就得來這麼一回。

  傑笙也不嫌棄,總是很認真的洋洋灑灑寫上一大篇,還頗得意的附注著:我有的是時間,既然寄信不用貼郵票,不多寫點怎行呢?

  漸漸地,來來往往之間,成了彼此的默契與習慣,無形的繩線也逐漸牽繫了起來。

  就在我以為日子就要這樣永遠平淡閒適、無風無雨一直過下去的時候,某個夜裡,那只名喚雷米的小白狗兒在突如其來的莫名喘息和嘔吐中,忽地斷了氣息。

  我整整哭了一晚,瘋狂的打電話找小伍,硬要他聽我說上幾句,甚至我連傑笙也不放過,絲毫不在意昂貴的國際電話費,狂亂的宣洩悲切的情緒。

  幾天過去,傷痛逐漸平息之後,我收到小伍的電子郵件。

  安:

  窗外正滴滴答答地下著臺北盆地最令人厭惡的梅雨,我倚在整片的落地窗前,呼吸間的熱氣讓眼前——片朦朧模糊。

  我的情緒隨著雨絲——同飄落在這樣深沉的夜裡。

  值了兩天加護病房,昨個夜裡,接連走了三個病人。脫下白袍,換了雙拖鞋,我弄了杯咖啡,在值班室的沙發歇息著。病人家屬哀淒的哭喊聲忽遠忽近,我的心情更加鬱悶沉重起來。

  那時,我想的是前幾個晚上,你在電話的那端,無法控制地痛哭失聲。

  心愛的小狗兒毫無徵兆地驟逝,這樣的措手不及,讓你驚愕的抱著逐漸失去溫度的狗兒嚎啕大哭,任憑家人怎麼地安慰勸阻,你都無法相信每天跟你搶棉被、同床共枕的狗兒,就這樣輕易地魂歸西天。你不斷地自責,怪罪自己不夠關心,沒有盡到照顧它的責任等等。

  電話裡的聲音,是如此悲切,而剛從開刀房下兩台刀的我,疲憊得不知道該從何安慰你。我靜靜的聽你哭訴,心裡想的卻是得趕快回去繼續第三台刀,深怕去遲了,第一助手的位置就換人了。於是我敷衍了幾句,允諾隔天一定陪你談談,便匆匆掛了電話。

  你一定不知道,隔天一早,傑笙來了電話。從多倫多傳來的聲音竟然如此清晰,他說你寫了封好長的信給他,內容除了對狗兒的意外感到非常心痛,還提到因為這件事,而讓你重新思考關於人事物生命生活等等艱澀的問題。

  未了,他叮嚀再三:「最好趕快去看看她,小安很需要你,也許在這個時候說些合適的話,說不定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呢。」

  那天早上,我的心情就像此時此刻,拿起又掛上了話筒,不知幾回。

  小安,不是我不懂得在你這般脆弱傷心的時候,拭去你無止境的淚水,好好地撫慰你瀕臨絕望的心,而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你學習接受人世間的無常與生離死別,坦然地面對命運造化的捉弄人。

  我知道你會恨我,恨我的無情無義,但是,怨憎會,愛別離,這就是人生啊。

  ……

  ……

  ……

  ……

  看到這裡,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往下讀了。

  「我要的,不過是個簡單而真心的安慰,不是這些人生道理。」我在電話中歎了口氣,無奈的跟傑笙這麼說。

  「他只是希望你能……呃……堅強一點。你知道,小伍捨不得你傷心難過的。」

  「算了。不要再提這種事。」我沮喪的說。在小伍面前,我始終只是個「傻瓜」、「蠢蛋」之類的角色,說得再多,也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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