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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對傑笙而言,這不只是惡夢,更幾乎打垮了一向沉穩篤定的他。我以為傑笙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心靈城堡,永遠展開有力的臂膀,給我們溫暖的撫慰和擁抱。

  但是,城堡的水晶燈,也有熄滅的時候。

  我常在夜裡接到他的電話。「小安,對不起,又吵醒你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睡不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接下來就是回憶時間。

  「你知道嗎?也許你當時的提議是對的。早知道阿真只剩這些日子,我一定會讓小伍陪她度過最後的時光。小安,我真後悔。」

  「不,不是這樣。沒有人能知道明天會是如何,這不是你的錯,更何況小伍未必真能讓她快樂。」

  「但是我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其實並不快樂。她只是假裝著,而我……」傑笙停了幾秒,艱澀的說了:「而我,也一直假裝自己有能力讓她快樂。」

  「傑笙……」我在電話的這頭沉沉的歎氣。

  有時則是換我訴說自己的懊悔。

  「我其實很介意她隱瞞了喜歡小伍的這件事。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哪件沒跟她提過?可是她呢?她是怎麼對我的?這也不說,那也不說,怎不叫人生氣。」

  「所以你不上臺北看她,是因為生氣?」

  「有一部分是。總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像是透明人似的。而她呢?我好像並不是真的瞭解她。但是現在,我真是恨死自己了,為什麼不能放下那些小家子氣的想法,如果能早一點,早一點……」說到這裡,心底的傷口又一點一點撕裂開來了。

  「早一點怎麼樣?」

  「如果能早一點想開來,至少還能再見一面,甚至兩面、三面……」

  「要是能早知道就好了。小安,為什麼我們沒有預知的能力呢?」換他沉沉的歎氣了。

  我們的對話大抵都在懊悔與無意義的感歎,說來說去都是這一些,但是可以說上很久很久,說到最後彼此都困倦了為止。

  這算是一種治療嗎?

  小伍則是另一種。

  他每天都會打一通電話給我,內容通常是抱怨臺北多雨的天氣,或是還在施工中的捷運工程,有時連醫院便當也會變成攻擊對象。

  「這裡的飯盒菜真難吃。你有空的時候,上來陪我吃個飯吧,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死於營養不良的。」他說。

  我只是笑著。「不如請林媽媽送愛心便當吧。」

  「你這人沒心肝嗎!」他咬牙切齒的說。

  我們之間不談情說愛,只拿一些不怎麼要緊的生活瑣事來當話題,試著讓氣氛慢慢回到從前的溫度。

  只是,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辦到。我的心底始終有著說不出來的距離感,很難……很難再讓彼此的心靠近。即使如此,我依然刻意保持著像是朋友般的相處模式,也許過一段時間之後,心口的傷痛慢慢看不見了,一切可以重新開始,不會錯過,也不會有遺憾……

  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大年初三早上,我陪著傑笙上山一趟。

  不過是相隔兩個星期罷了,傑笙明顯憔悴許多,削瘦的臉頰,使得下巴顯得更尖了。嫋嫋香煙中,他自顧自地對著牌位說個不停,我只能傻傻的陪站一旁。

  坐落在靠近中央山脈的寺院,前後左右都有著好風景,倚著雕花石欄,傑笙落寞的望著遠方,沉靜了好一陣子,才說:「小安,下星期一,我要去多倫多了。」

  我驚駭的望著他。「為什麼?那醫院呢?」

  「我已經辦好離職了。」他淡淡的說:「宋爸說得沒錯,我確實沒有資格再當醫生了。」

  「他是胡說八道,你還真的相信?」

  「不。自從阿真死在我的懷裡之後,我再也無法面對任何一個病人了。小安,我覺得自己再不離開這裡,大概很快就會活不下去了。」他指著胸口。「我這裡生病了,就當我是去多倫多養病吧。」

  我的鼻頭很酸,胸口陣陣抽痛著。「那你走了,我怎麼辦?」

  他摸摸我的頭髮。「傻瓜,你還有小伍啊。」

  「那不一樣啊。」

  「當然是不一樣。」他摟著我的肩膀,微微一笑。「和他繼續走下去吧。至少還有你們是幸福的,這樣我就安心了。」

  「你安心個什麼啊……」我轉過身抱著傑笙,眼淚慢慢的滑落下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環住我,深深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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