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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濕濕黏黏的梅雨季節剛過,我收到傑笙寄來的一封信,上面還蓋著New York字樣的郵戳。

  小安:

  五個月前,我計畫著要帶阿真來體驗夏天的紐約大蘋果,這原本該是美好的旅程,如今,只剩我孤單一人。

  這裡曾經是阿真的夢想地。她在藝術界工作那麼久,關於紐約的種種傳說已經聽聞大多,她嚮往著有一天能站在蘇活區的街頭,用力的呼吸充滿活力的空氣;或者到中央車站目睹圍繞在身邊關於離別與重逢的故事;時代廣場和第五大道當然不能錯過;和自由女神拍照也定不能少的行程;晚上要來一場百老匯的經典音樂劇;最後再上布魯克林大橋看著曼哈頓的夜景。

  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以緩慢沉重的腳步,我一站一站的走著看著想著。

  這個繁華璀璨城市有著旺盛生命力,遊走其中,相對映照出我的寂寞與哀傷。不禁要想,若是阿真能一同前來,不知又會是如何的感覺?

  小安,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遺忘過去?讓回憶裡只剩下往日的美好?

  反覆的看了幾遍,我的眼眶已經濕潤。打開電腦,我快速的敲打鍵盤。

  傑笙:

  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去紐約。至少可以在悲傷與思念時,彼此還能作伴。

  又,既然往日美好,豈能遺忘?

  我把這一來一往的信件內容念給小伍聽,電話的那端只是冷笑著:「你們兩個真閑,有空怎麼不上來看我?還有時間寫這些瓊瑤小說裡的東西,淨是無病呻吟。」

  無病呻吟?我按捺下就快發作的情緒,找個理由結束了電話。

  臺北和台南的距離是多遠?搭飛機約是四十分鐘,搭巴士頂多也只要四個小時。但是,為什麼總覺得我和小伍之間的距離幾乎是天涯海角呢?

  當心不在的時候,即使是面對面,也是千萬裡的遙遠吧。

  倚著陽臺看著夜色,涼風徐徐吹來,忽然猛然一驚——我的心不在了嗎?那……到底去哪了?

  不管心去哪裡了,日子依然一天一天賽跑似的在過。

  自從紐約的孤寂之旅後,傑笙決定留在多倫多。

  「我已經申請了多倫多大學的遺傳學系,至少會在這裡待上三、四年吧。」

  「這樣啊……」對於這樣的選擇,我有些訝然。「真的不當醫生了嗎?很可惜耶,都念了那麼多年的醫學院了。」

  「遺傳學並沒有偏離醫學系統啊,改往研究路線發展也沒什麼不好。」他笑著說:「嘿,至少以後不用大夜小夜的輪個沒完沒了,不是嗎?」

  「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有點可惜……醫者父母心,我覺得你會是個好醫生的。尤其經過阿真的事之後,你更能瞭解病人的苦處——」

  傑笙忽然打斷我的話,提高音量的說:「好了!不要再提了!小安,你難道不能理解那種與死神搏鬥奮戰的痛苦嗎?」

  「我知道。」我噤聲不敢多話。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激動的。」他立刻和緩了下來,語氣裡充滿歉意。略微停頓後又說:「最近和小伍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有空時講講電話,沒空也沒關係,各過各的生活。」

  他歎了口氣。「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再有耐心的男人也會禁不起這樣折騰的。」

  「我覺得……我們很難再走下去了。你知道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和他聊些什麼。」

  「所以?」

  「這代表我對他已經失去感覺了。」

  傑笙笑了起來。「感覺這種東西很微妙的,說來就來,說消失就消失。小姑娘,談戀愛不能光靠感覺呀。」

  這種論調我可不同意。「拜託,如果連感覺都沒有,還談什麼戀愛呢?」

  「好像也有點道理。不過,別只是用感覺行事,還是得多花點時間思考看看,嗯?」

  對我來說,傑笙亦師亦友。新工作需要緊鑼密鼓的學習,和小伍之間的茫然未定,以前有阿真陪我度過各種困難時期,如今,似乎只能依靠傑笙了。

  幸好還有他……我望著還有些余溫的話筒,長長的歎了口氣。

  大概只要沾上醫學院的邊,就很難輕鬆過日子吧?

  自從傑笙回到學生生活之後,天馬行空閒聊的次數立即變少了,不過只要時間允許,通常每個週末還是會聊上幾句。

  「你說夢到了阿真?怎麼沒打電話告訴我?至少要E-mail給我啊!」他難得這麼激動的嚷著。

  「哎唷,我沒空寫信啦,這個禮拜被經理盯得很緊,回家都累死了。」

  「你夢到阿真怎樣?她好不好?快說呀!」只要關於阿真,他比誰都急。

  「我夢到以前和她參加救國團活動,躺在山上看星星耶。」

  那一幕實在太真實了,我一度懷疑根本不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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