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再世為妃 | 上頁 下頁 |
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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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探了出來,是個比丘尼。 這種地方幾乎是沒有香火的,看見居然有來客,不管是經過還是專程到訪,比丘尼馬上掛起殷勤的笑容。 「小師父,我遠道而來,敢問庵裡的靜塵主持在嗎?」 「主持師父不見男客,請施主見諒。」 「請小師父通報,我與她是故人,你這麼跟她說,她或許就會見我的。」他再接再厲。 比丘尼看看他,不作聲,好半晌才說道:「請稍候,我去稟報師父一聲。」 「多謝小師父。」 他們是青梅竹馬,還在母親肚子的時候,雙方父親就玩笑的指腹為婚,定了娃娃親,他們從懵懵懂懂開始就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未婚妻,兩家大人相聚時,小孩也會玩在一起。 兩家門戶相當,時有往來,慢慢長大,一個郎才,一個女貌,就很理所當然的以為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家中雖有萬貫家財,卻只是個商戶,即便每年花出去的善捐和不樂之捐多到可以從京郊鋪一條路直抵皇宮門口,上繳的稅收一般人家幾輩子都吃不完,即便如此,士農工商,身為三百六十行中最為低賤的商戶的父親還是要處處與人鞠躬,才能在行商的道路上少一點阻礙。 他不想自己以後也變成和父親一樣,他不要讓人踩在腳下,他想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他也知道,要翻身,除了軍功,沒有別的路。 於是他從軍去了。 從跑腿的傳令兵做起,那時,西北苦寒,盜匪流寇,還加上異族鐵蹄,枕戈待旦,日子非常不好過。 六年軍營舔血,造就了他鐵一般的功勳。 終於他回來了,回到那京城軟紅十丈裡,功成名就的同時,也失去了她。 聽說她足足等了他五年,年華老去,在父母的逼迫下,嫁人為妾。 一年後,她那年邁的丈夫老去,她被元配趕出了府邸,當他尋去時,已人去樓空。 因為一再的錯失,他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後來再輾轉聽到她的消息,她已經遁入空門。 那種日日夜夜的懊悔,一天比一天還要深刻的想念,讓他放棄了所有,居無定所的行走江湖,滿山遍野的找她。 她卻說,她已經不再愛他,男歡女愛已是前塵,空山寂寥,長伴青燈古佛才是她想要的。 他重新在江湖浪蕩,從此沒有酒便無法入睡……每年,他總會來到這座山下仰望那山腰的尼庵……一年兩年三年……這又過去多少年了? 肖不害沒有等太久,那位比丘尼很快出來,告訴他的還是那句話,主持不見男客。 是夜,雨下的時候,一剛開始,潤物細無聲,但雨越下越大,禪房裡的女子穿著普通的灰色袈裟,頭戴灰色帽子,靜靜盤坐。 雨夜漫長,無休無止,雨聲叮咚,擾亂人心。 她喚來比丘尼。「那人走了吧?」 「住持……還沒呢,都在外頭坐了一夜,會生大病的,您去瞧瞧他吧,就算讓他走也好。」小姐沒出家的時候她是丫頭,那時的她年紀小,小姐以為她不記得那位少爺了,她怎麼會忘,那人曾是小姐心中的良人啊。 「他到底在執著什麼?」凝望著窗子雨流留下來的痕跡。「不叫人安生。」 「住持……」 「知道了,給我拿把傘來吧。」回過頭,一張絕世佳人的容貌出現。 她步出禪房,經過佛堂,踏出門坎,行過小院,打開了一向無人出入的木門,那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老樹下任著雨淋,像迷路的小狗。 雨裡,他聽不見門開的聲音,目色恍惚。 一把油紙傘遮住了他。 他看見了那慢慢蹲下來與他平視的水眸。 怔怔忡忡的,以為身在迷離的夢境。 「你這是何必……」她輕歎。 那欲說不能的風情,令他幡然醒過來,看見她已經濕了一半的肩頭,趕緊接過她手中的傘,將傘移到她頭頂,他無論如何都無所謂的。 因為看見她那張日夜思慕的臉蛋,他那雙晦暗不明、帶著狂氣的雙眼,幽深的搖曳著波光。 「我曾想過要在山腳下落戶,就算只能遠遠的看著你也好,可是我沒辦法,就算只能在山腳下看著你在的地方,我都心痛。」 「那你又何必來?」 「我收了個徒弟,她告訴我要珍惜眼前人……請你珍惜我……」他的手如磐石,紋絲不動,不讓半滴雨沾上她。 聽見最後一句話,她的心重重的敲了一大聲,耳裡吵雜的雨聲忽地遠去,飛馳的血湧上了雙腮。 「我已是千瘡百孔……」她的喉嚨乾涸。 她表面上已經出家了卻紅塵,但實際上,她的紅塵從來沒了卻過。 「我何嘗不是。」 他的眼染了風霜,發有白雪,但是那有什麼關係?他愛她的心始終熱烈奔騰如少年。 她憐惜的觸了觸他的下頷,「這鬍子該刮了。」 「你替我刮嗎?」帶著滿滿的希望問。 「我還有兩個人得帶上。」她的笑容映在雨夜裡,美得不象話。 晨霧迷離,陷於沉睡中的繁華京城逐漸醒來。 一輛雙軸馬車輕輕輾過青石板路,又在路上晃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幢幽靜的四合院,這是一幢外表以青磚建成,看似簡單的宅子。 大門牌匾上以黑漆寫著「金玉堂」三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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