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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坐上正位,僕人立刻端上茶,她端起瓷胎薄得像透明的骨瓷茶碗,優雅的用杯蓋抹去茶葉,動作悠閒的啜了口茶,再無比美麗的放下茶碗。

  她這動作可惹惱了這些上門來的婦人,尤其是二姨娘。

  起初,她們以為能掌握赫府經濟大權的女子,是什麼精明幹練的人,為此,她們還好說歹說、利誘威脅,費了大工夫把怕事的舅老爺請來壓場,想不到打照面後,才知居然只是個丫頭片子,根本不足為懼,看來找舅老爺來是多此一舉了。

  而最氣人的是,這丫頭一點也沒有面對長輩時該有的恭敬。

  二姨娘看不過,一個箭步就要上前,袖子卻被人拉住。

  「二姐,忍一忍。」四姨娘有眼色多了,她不像二姨娘有衝勁卻沒算計。

  那丫頭身上雖然就一件簡單的黃衫裙,蔥綠夾衫,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裙擺跟袖口用的是爍亮的銀線繡著密密匝匝的花朵,加上一身養出來的細嫩嬌貴,更教人嫉妒的是她烏黑閃亮的發上那根簪子,那簪是出自鳳京「美人坊」最頂級工匠打造出來的清水出芙蓉簪,她們可是路過那店鋪幾百回,都只能眼巴巴的對著裡頭流口水,手頭不寬裕,下不了手啊。

  這會兒她安安靜靜坐在那,整個人非常的有存在感,卻又那麼清淡而縹緲,就像一幅潑墨的山水畫。

  這丫頭壓根就沒把她們這群娘子軍給放在眼底。

  她進門時就打量過赫府的廳堂跟擺設,早跟十年前她們離開時那寒酸、暗淡的樣子全然不同了,看起來都是出自這丫頭的手筆。

  而且看那些下人們對她的態度,是把她當成主子了。

  她們來是有目的的,沒有摸清楚對方的底細,冒冒失失的踩了人家,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我說好妹妹啊,我是韞兒的四姨娘……」

  「請有話直說,我很忙。」

  赫韞曾說過,打從十年前赫府就沒有親戚了,所以別套近乎。

  這些人把赫府當大佛寺的參觀,肯定不會沒事。

  四姨娘臉上掛不住,臉皮抽了抽的惱羞成怒。

  「我就說嘛,這麼大的一個家沒人打理怎麼成,家裡擺了個不三不四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來的野狐媚子,狐假虎威著呢。」

  聞言,香宓微皺了眉。赫府曾是名門望族,家族勢力龐大可以想像,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只怕娶少了,不怕娶多,看這些人,肯定都是什麼姨娘來著。

  她靜靜的看著這些婦人,看起來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是啊!如今人家可揚眉吐氣了,哪會再把我們這些沒用的姨娘們放在眼裡?我們還是回去過我們的苦日子吧。」二姨娘答腔,末了還抹了一把看不見的眼淚。

  香宓想起了滴萃園唱戲的紅牌,一搭一唱,這兩個為老不尊的長輩應該可以搭檔去唱戲了。

  「咳,我說你們兩個,到底是做什麼來著的,多餘的話就留著回去再說。」舅老爺看著二姨娘還要發作,趕緊提點兩個女人別忘記自己此行來的目的。

  「讓妹妹見笑了,」四姨娘收起刻薄的嘴臉,一臉示好,「老爺過世以後,留下我們這群孤兒寡母的,過起日子來心酸又遭人白眼看不起,這些年來大家都看見赫府在韞兒的努力下又繁榮了,大家都是親人,怎麼說赫府的好處也該分一些給我們才是。」

  「你們要什麼好處?」香宓問得很隨意。

  看起來是有得商量的,四姨娘笑開了一張胭脂塗抹太過的臉。

  「我跟眾家姐妹們商量過了,我們想搬回來住,以前我們各自的院落都還在吧,大家還是挑住習慣的院落住就好。」

  打的是這種算盤啊!這些人把赫府當成什麼了?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嗎?

  說起來這是赫韞的家務事,她是個外人,這件事她沒辦法做主。

  「赫韞不在家,或許各位姨娘、舅老爺改天再登門?」姨娘、舅老爺這稱呼是她看在赫韞的面子上,勉強稱呼的,但她想,這些人應該不會同意她的說法。

  「什麼?」有人發難了,聲音拔得尖高,像是待宰的雞。「這樣打發我們?赫韞不在家沒關係,我們就等他回來,一天不回來,我們就等一天,三天不回來就等三天。」死皮賴臉都要賴下來。

  她心裡厭煩,正要下逐客令,一道沉穩又清澈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用不著,我回來了。」

  赫韞像一道春風般吹了進來,天青繡纏枝梅的錦袍,腦後一根白玉發簪極為名貴,腰間掛著一塊玉牌,玉牌雕著陰紋,一張臉清湛耀目、眼眉出色,所有的人和他一比,全都變成塵埃了。

  也才短短兩年時間,記憶中那個少年轉眼已經是個大人了。

  二、四、五姨娘,這些妾室還有舅老爺不約而同的收起輕忽的態度,甚至因為他比女子還要美麗的容貌看傻了眼,自慚形穢的整理起自己的衣襟、髮式來。

  「韞兒,你可回來了。」舅老爺帶著巴結討好的笑容,肥厚的大手就想往赫韞的肩膀搭去。

  赫韞從不讓人碰他,肩一低,避開他的手。

  這麼不給面子的舉動讓舅老爺本來就很勉強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早在十年前,赫府衰敗無人伸出援手時,這些姨娘們更是早把家中細軟卷走殆盡,他娘親帶著年幼的他幾度回娘家向親舅舅求以援手,他不但不聞不問,還當眾說他娘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與施府無關。

  他柔弱又無助的娘親在傷心欲絕後,沒幾天便自縊隨著父親去了。

  那種乍然失去所有親人的痛,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而他的世界也在瞬間轟然崩潰,再也無法修補。

  「不管你們來是要做什麼的,赫府都沒有你們能要、要得起的東西。」他不想跟這些人周旋。

  是他們先摒棄了他和他娘,如今再厚著臉皮請求要回來,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香宓使了個眼色,方才隨著赫韞一起進門,已經長成少年的小赫立刻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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