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溫柔貝勒靚刺客 | 上頁 下頁


  全身骨骼斷裂的疼痛讓她熱汗津津,直要暈厥,但她掙扎著不肯昏去,直到聽見懷中小孩由喉嚨裡迸出的嗚咽——漫天席地的烏雲,終於席捲了她的肉體和意識「哐啷!」

  門被推開,匆匆湧進了一堆淚眼婆娑的人,不住驚呼。

  剛完成手術,正處理著後置工作的蘇佑——蘇映心的大哥——看著匆促趕到的家人,滿臉凝重。

  他在蘇映心被送進醫院的第一時間內受召回臺北,不僅因為他是患者的親屬,更因他是外科手術中的優秀分子。

  蘇父不愧曾在醫院待過半生歲月,一進病房,就走到蘇佑身旁低聲問道:「如何?」

  拿出隨身的X光片,蘇佑沉重說道:「她全身有百分之三十骨折,幸好都沒有傷及腹膜內臟,外傷也不嚴重。但是……頭部掃描結果,判定是『急性硬膜外血腫』,雖然能開刀取出頭部受重擊骨折附著的骨片,還是不樂觀。前腦葉及視網神經接縫處在遭受腦震盪重創的時候嵌進了一小塊骨刺微片,深及腦中樞神經,一個小失誤可能就會傷及血管導致血栓或大量出血,更可能引起半身不遂,全身癱瘓,所以,目前只能觀察,最好……如果心兒能在四十八小時內清醒,意識、體力正常,我們可以考慮為她再做一次開腦手術,否則……無法排除她終生變成植物人或死亡的可能……」

  十幾個小時的大手術,蘇佑非常疲憊,但絕比不上當著全家宣佈妹妹瀕臨死亡更教他難以負荷。

  自始至終躲在江國斌懷中垂淚的蘇見心和如遭雷擊的蘇父、蘇母,全然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蘇母拖著頓時被掏空的身子靠近床榻,茫茫端詳著愛女。

  原本麗如春花,正值青春燦爛年華的蘇映心,於今卻被一堆冰冷儀器及層層紗布包裹環繞,毫無生命氣息……她只覺心痛如絞,肝腸寸斷,豆大的淚珠再也不聽使喚地直直往下落……

  心心呀——

  第二章

  痛!

  好痛!

  痛痛痛!

  蘇映心覺得全身狂痛著,沒有等級之分。她的身軀像被十輛砂石車反復碾壓,上至頭顱,下至腳趾甲,痛得連呻吟出聲都辦不到,只能拼命地喘氣,拼命地渴望,渴望減低疼痛,就算一絲絲也好……

  她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直到身體告訴腦中樞神經,劇痛才似乎有稍稍減輕的趨勢,只剩下頸部灼熱的燃燒感,以及手腕處的疼意。

  她的意識漸漸明朗,想翻身起床了,她在床上躺得太久,覺得全身骨骼僵硬得有如死屍;口渴的難受也似炭火卡在喉裡般提醒著她,該喝水了。

  她用了有生以來最堅強的意志力撐開兩片仿佛被白膠黏著的眼皮。

  是饑渴過頭了嗎?要不,怎麼會看見檸檬?不,那是一個長方形的檸檬色薄紗罩頂。

  四柱床上檸檬色紗幔,檸檬色床罩,猛然翻身她對上兩隻同色系的鴛鴦枕。

  她不敢置信地碰了碰額頭。沒發燒!支起了身體,她又看見自己側身躺著的竟是紅杉製成的紅眠床;披著彩緞的桌子、八角的紗窗半垂著竹簾、雕刻精緻的梳妝椅及銅鏡……最令人奇怪的,還是堂前的白壁上居然貼了一張嶄新的偌大雙喜字!

  這……蘇映心狠狠掐了手臂一把,不禁吃痛出聲。

  「該不是撞車把腦子撞壞了吧?不是,不是,我好得很,所有的事情都清清楚楚記在腦海裡,可是,為什麼我會待在這莫名其妙的屋子裡?難不成這是新式的醫院病床?」

  新式醫院病床?好牽強的解釋。她想。

  在她緩緩挪移笨重的身子時,才更驚詫地發現自己「老天!鳳冠霞帔?」

  她緊急沖到銅鏡前,一看之下,差點昏厥。

  一個身著霞帔,頭戴鳳冠,珍珠環繞,翠翹加身的古代美女映入眼簾。她披散著一頭幾乎及地的長髮,陌生的瓜子臉,陌生的五官。

  到底怎麼回事?

  蘇映心蹙眉,鏡中女子也跟著蹙眉;她哭笑不得,鏡中女子也如出一轍。

  她茫茫跌坐在燭淚燃盡的彩緞桌前,心中的驚惶莫甚於此。

  往事涓滴清晰,連微末處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直至摔進玻璃堆的那一刻……一思及此,她撈起了覆地的裙擺,扯高了水袖。全身上下除了手腕傳來的疼痛,以及頸部一道明顯的紅色痕跡外,她找不到絲毫外傷,一點都無車禍跡象。

  這個女人不是她。

  那張古典婉約的臉,和她自詡現代輪廓鮮明的蘇映心差距太大;而且這女人留著一頭累死人的超長直發,她自己則從來沒超過耳下五公分……反正她左看右看,前看後看,都瞧不出以前她熟識的那個名叫蘇映心的女人。

  這心是她的,沒錯,那身體呢?哪兒去了?

  她呆坐許久,耳朵才開始接收到屋外嘩啦作響的雨聲。昏睡時聽到閃電雷擊的悶響原來不是夢境。她緩步踱到窗旁,撩起竹簾,透過迷蒙的雨絲看出去,是一片花木扶疏的寬闊庭院,庭院中央有道圓形拱門。

  她要出去,她想出去,她不願像只小鳥似地,被困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但,首先,是衣服,說什麼也不能穿著這件霞帔出去,其重如胄甲,行動極不方便,既然這是房間的話,一定有可替換的衣服才對。

  繞了一圈大得不像話的房間,她終於在床頭的層層布幔後頭找到一組古色古香的四層抽屜櫃。一層是白衫,一層是褲子,一層是像外套似的綢緞衣飾,最上一層,是質地細緻的棉料衣物。蘇映心挑出了幾件看起來比較像衣服的「衣服」,但每件幾乎都是她身軀的三倍大,而且所有的樣式不是盤扣就是系帶。讓她看了真想放棄。最後,她還是選了一件棉布料的寬袖直襟上衣配黑色長褲,躲進床裡放下了毫無遮掩效果的薄紗床幔,然後專注地拆卸全身累贅笨重的裝備。

  她望向自己的胸部,簡直不能相信它上面只罩著一件老阿媽時代的肚兜,之後身無寸縷!

  她詛咒了一聲。這次學聰明了,直接從床頭掀開布幔,一伸長手就拿到了另外一件棉衣衫。但是,揣量了半天仍想不出把這件衣衫變成胸罩的辦法,正當氣餒的時候,她妙眼一瞥,瞥見那層層如雲飄逸的薄紗。嘿嘿!這薄紗又軟又輕,看起來又乾淨……

  「沒人吧?」她一身利落打扮,踮高腳跟拉開門把,探出頭。屋外湍雨了無痕,三月的晴空已無半厘黑雲,庭院被雨浸洗過的青翠正飽含著露珠展現在她面前。

  她眼睛一亮,首先入眼的是堂前彩繪木柱上排列的兩盞繡花罩宮燈,底座的流蘇隨風微漾,竟有說不出的好看。

  赤著腳,她踩上仍帶濕意的石片走道。

  她放任直覺牽引步履,因為自己根本不知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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