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一旁監視她的朱駿實在看不明白孫拂,她居然在笑,那個笑容直到羅翦過來,才輕輕的收了起來。

  「姑娘這是?」羅翦聲音裡有一絲不自覺的疑問。對他來說,女人都是一樣的,不過是人生必經路上為了實現娶妻生子的需要品,就是家裡多一張吃飯的嘴罷了。

  但是羅翦覺得這位姑娘,他沒看懂。

  孫拂收回目光,彎了下嘴角。「回吧,我今晚得好好睡上一覺,讓眼睛和身體都得到適當的休息,明日才好動刀。」

  羅翦見她肩頸舒展、眉目清朗,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不只令人沒有惡感,甚至他還覺得她有意思極了。

  他看向朱駿,眼神交會的瞬間各種情緒閃過,他又移動目光,只可惜孫拂並未看他,還有幾分嫌棄。

  「別跟來,姑娘家的住處男人止步。」說完逕自回客房去了。

  當夜,羅翦和朱駿默默蹲在客房外的牆角,不是他們不相信孫拂,而是根本不敢相信,有人真的見了師父一面後就改變主意,心甘情願的把眼珠子獻出來,這麼當機立斷、二話不說,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到現在都擱在心底,揮之不去。

  客房的燈火早就熄滅了,可見那位小姑娘如她所說的歇下了,朱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擦擦眼角浸出來的淚花,捅了捅羅翦,「咱們真要在這裡蹲一宿?」

  羅翦專心在想心事,被他戳得一個踉蹌,沒好氣的翻著白眼。「可讓侍衛把整個客院都圍實了?」

  「你還不信我?今兒個夜裡就算一隻蚊子都飛不出我的手掌心,更別提那位了。」他把嘴往客房那邊一努。

  「孫家那邊可安排好了?」既然已經承諾那位姑娘不教她爹娘擔心,他自然得設法把事情圓過去,這事也不難,一出偷天換日就能把事情搞定。

  朱駿咬起一根拔起來的草。「這麼臨時,還要身材、高矮、嗓音都得一致,難度有點大,不過總算讓本大爺挑出合意的人來,已經照你的意思送過去了,包准她爹娘也認不出來女兒被調包。」

  他手下都是一干臭漢子,女嬌娥還必須手腳俐落,精于易容,只能借助暗衛,但終究還是讓他挑出一個相似度高的,人皮面具戴上去,也讓她熟讀了孫家的家譜、人情往來,短時間只要不出紕漏,誰敢說她不是孫家大房的閨女。

  「接下來就看金太醫的了。」羅翦看著朱駿氣鼓鼓的樣子,沒心思應付,眼神飄忽複雜。師父要是知道他做了這事,應該不會原諒他吧……

  ***

  孫拂的夢又多又沉,熊熊的烈焰,不只吞噬了她觸目所及的一切,火舌舔上她身子,水泡越來越多,燙傷教人痛苦不堪……場景一換,她被天雷追著打,逃竄無門……

  這樣的惡夢重複又重複,沒有盡頭似的,不知日夜,不明晨昏,偶而清明一絲意志後,又是一宿一宿的沒有睡好。

  她醒不來,眼皮子壓著重重的東西,飄忽又沉重,載浮載沉,茫然又疲累,唯有口中細細的呻吟聲徹夜不斷。

  等她能清楚聽見屋子裡有人走動的聲音時,臥床的日子不知已經過去多久了。

  「姑娘,您可醒了。」那聲音很輕,帶著兩分欣喜,卻不是孫拂熟悉的語調,不是她幾個丫鬟中的任何一個。

  她想睜眼,卻驀然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便往自己的眼睛摸去。

  「姑娘,太醫吩咐,這傷口還不能動,得好好的養些時日。」那聲音帶著些急,又不敢動手去攔,似乎很怕孫拂有個好歹,又怕自己照顧不周惹惱了她。

  府裡在前院侍候的都是小廝,當她被大爺點名過來侍候這位姑娘的時候,還有些雲裡霧裡。能到前院來,她可是府裡第一人,而能住到前院來的姑娘,也是第一名。

  神智清明了,雙眼的痛感也隨之清晰起來,手指的觸感告訴孫拂,她的眼蒙著厚厚的白紗。

  那種痛她不會說,就像本來身上的所有物突然消失了的空洞和茫然,除了身體上的不適,整個人還處在渾渾噩噩中,也無力計較屋裡為什麼會有一個陌生的小丫頭,只憑著本能微張了乾澀的嘴唇,「水……」

  丫鬟稍稍墊高孫拂的後腦杓,省得一會兒嗆著了,很快半碗溫水端到她跟前,又取來瓷勺,一口一口的舀了水喂給她喝。

  喝了大半碗溫水,丫鬟張嘴想問孫拂有沒有什麼不適,要不要喊太醫過來瞧,孫拂卻似力竭,一歪頭又暈了過去,臉上的潮紅依舊不退。

  丫鬟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微弱卻綿長,只是看那臉色也不知是不是發了熱。放不下心,她直接去了外間讓小廝把金太醫請了過來。

  「這位姑娘如何了,醒來沒有?」

  丫鬟如實相告,「方才醒來一回,奴婢給她喂了水,現下人又昏睡過去,看臉色潮紅,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情有反覆,還請您仔細瞧瞧。」

  金鳴嗯了聲表示知道了,跨步進了屋裡,重新替孫拂拆開眼睛上的白紗,灑上止血生肌藥粉,調整了藥方子,追加了幾味藥,讓丫鬟下去煎藥。

  丫鬟喂完藥後就守著孫拂,夜裡便睡在腳踏上,時不時替她擦汗,或是喂藥、喂水,隔日她準備給孫拂擦身餵食送水時,孫拂終於醒了過來。

  孫拂撐著棉軟無力的身子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帶動眼上的傷口,嘶了聲又倒了回去。

  「姑娘,您快好好躺著,太醫說了,您這傷起碼得養一個月。」

  「我平日身子骨好,用不著那麼久吧?」

  「姑娘,身子是自己的,您別這般逞強,看您才說幾句話就滿頭大汗了。」丫鬟用備好的棉巾替她拭汗。

  「羅翦呢,我要見他。」眼睛挖也挖了,她能回家了吧?羅翦答應她的事情到底辦了沒有?萬一沒有,這麼些天她都不在,爹娘不急瘋了才怪。

  她一焦急,眼眶頓時一陣劇痛,湧出了什麼東西。

  丫鬟嚇壞了,「羅大人和金太醫這些天沒少過來,羅大人吩咐過……姑、姑娘要是醒了,讓奴婢告訴您,他答應姑娘的事讓、讓您儘管放寬心,已、已經辦妥,不如姑娘先把湯藥喝了,奴婢再……再去請羅大人過來?」

  孫拂見她吞吞吐吐,疑心頓起,「你不說清楚,我哪安得下心?」

  丫鬟知道瞞不住,只得咬牙道:「羅大人已教大爺逐出師門,他臨走時吩咐奴婢,讓奴婢告訴姑娘,孫府裡他已經安排信得過的人住進去,易容後的模樣和姑娘沒什麼分別,讓您安心在府裡養傷。」

  孫拂把細節問了個遍,可惜丫鬟再也說不出更多有用的訊息,就算放不下心,現在的她鞭長莫及,一點辦法也沒有。

  沒有預期中的大哭大鬧,丫鬟松了一口氣之外還有些擔心,這位姑娘除了人還未蘇醒時會在昏迷中夢囈,人醒了,卻連那點聲音也沒了,這到底正不正常啊?

  眼睛沒了,家人不知道她的生死,換成她,怎麼活下去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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