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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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翦只得老實回答,「弟子找到那命火帶赤金的姑娘,她睡著了的時候,命火金光還在發亮。」 「你本事長進了,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本命火。」謝隱的聲音帶著股懶散,誰也聽不出來他這話是褒是貶。 羅翦很鎮定的說:「弟子知道師父惱了我,但子節不悔,為了師父,子節無怨無悔。」子節是羅翦的字。 「是嗎?」 謝隱從一堆圓弧銅條中抬起了頭,用雲紋木簪束住的髮絲有些垂落下來,為了方便做事,身上就一件簡單的窄袖道袍,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一點也無損他俊朗的長相,嘴邊不見任何笑意,目光犀利。 羅翦搓了搓腮幫子,正準備繼續說服謝隱,餘光突然在謝隱一貫平靜無波的漆黑眸子裡,清清楚楚的看見裡面的淩厲,他身體陡然一僵,呵呵乾笑了兩聲,藉以掩飾那股心慌。 「把人送回去,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謝隱語氣生硬,雖然臉上仍是淡淡的,但是對自家師父瞭解甚深的羅翦更在心裡打了個突,心裡不好的預感更加濃厚了。 「師父,弟子斗膽已經把人帶來,也知會過金太醫,太醫也稟明今上這兩日會過來替您換眼,這人恐怕是送不回去了。」 「你全盤都打算好了,那來與我說什麼?」他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清晰裡帶著少見的殺伐決斷。 羅翦頓時單膝跪下,謝隱耐著性子解釋給他聽,「我手上的渾天黃道儀已經完成,陛下想要的只是一個結果,東西呈上去後自會有人解說操作,至於我的眼,即便瞎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沒有我,往後自然會有能人補上來。」 他的命數便該如此,眼若不盲,牽扯因果的報應也會以別的方式到來,該他的命運,他願意一肩挑起,和旁人無關。 「可江山黎民社稷,徒兒不信師父忍心拋下這些,您還那麼年輕,誰都可以萌生退意,您是天命之人,不可以!」 國師地位超然,景辰朝因為有國師坐鎮,能知未來,能算災禍,多少年來敵邦震懾于謝隱這根定海神針輕易不敢來犯,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有多少人奉他為神只。 更何況師父撰寫的景辰朝三百年國運預測還在進行中,這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國運書一出來,萬邦來朝指日可待,怎麼可以因為眼睛壞了而功虧一簣? 「子節,你要知道,所謂天命,不過是我們在某些轉折關頭做對或錯的選擇罷了。」命由自己造,端看你自己選擇的路,他扭轉不了羅翦的觀念,不再勉強。 「弟子不明白。」 「下去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謝隱的臉已經不見任何情緒,彷佛剛才那點子不悅只是羅翦的錯覺而已。 羅翦噎了下,師父都下逐客令了,他訥訥的起身。「師父,夜已經很深了,這渾天黃道儀的組裝一時半刻也不是能好的事,您歇著吧。」 謝隱這一起身,側面正好對著一旁的八角窗橋,教回廊深處的孫拂看了個正著。他背著手站著,姿態很是隨意,渾身帶著一股子儒雅,又有幾分模糊了年歲的特殊氣質,比氣度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自有的風雅,明明嘴角是微揚的,卻不好親近,給人的感覺很疏遠,對什麼都很淡漠。 他溫和的目光因為轉頭,落在孫拂的身上,讓她渾身為之一顫。儘管他歷經了歲月的容貌已經不復兩人初見時的稚嫩年輕,但是看似不同的面貌在她記憶中重疊,融合成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這男子是一鐘陳酒,因為歷練和時光淬鏈,漸長的年歲使他越發醇厚迷人。 孫拂覺得自己冷汗都要下來了,可她也立即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謝隱的目光的確是落在她身上,甚至洞悉一切似的,好像她心裡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透了般。 但是他的眼瞳裡,沒有她。 也就是說不到一丈的距離,他已經看不見她這麼個大活人了。 她記起他在小院裡看書、躺在石桌上睡覺、摘葡萄釀酒換錢,甚至面對他那無良生母時的隱忍和心死,若不是他,她又怎麼可能和判官討價還價,重新再活這一回? 他那雙盛載千萬星辰的燦爛眼眸,那滿天的星星竟然即將殞落…… 那些個陽光隨著綠葉搖擺,微風涼草葉香,她卻只能在屋子裡乾瞪眼的日子,總在她的夢裡訴說那段時光的寧靜安祥。 她也沒忘記他執傘帶她逛街,自己的衣服都捨不得添置一件,卻花光身上的錢給她買了一套換洗的裙襦。 她重新回到十五歲,可是那個叫謝隱的小少年卻已經成長為參天大樹,已經是男人中的男人了。 經過這些年,這人也許已經將她忘了,娶妻生子,過著與她毫無關聯的生活。 如果真是這樣也不錯,他若是只有一個人,始終太過孤寂,能有另一個人陪陪他,當然是好的。 羅翦說他是長景帝最為倚仗的國師,左右著景辰朝的氣運,這樣一個矜貴讓人仰望的人物,他們竟曾在歲月洪流中奇妙的相遇過。 她是一個閨閣女子,眼睛對她來說很重要沒錯,要是容貌有了殘缺,將來的婚姻會變得坎坷無比。但了不起侍奉父母百年後她就去寺廟還是齋堂絞了頭髮出家做姑子,嫁人洗手做羹湯已經不再是她這一世的選擇了。 她對這個世界的重要性沒有大到能改變天下,可謝隱不一樣。 孫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淚眼迷蒙,因為見到了故人,還是因為自己即將要失去的眼睛。 這頭,謝隱把八角菱花窗給關上了,屋裡的他只剩下一個剪影,羅翦也退了出來。 她生命中的溫暖那麼多,有爹有娘,還有把她當珍寶般疼愛的外祖家,她相信就算她失去光明,那些家人都不會拋棄她,所以就算她把眼睛給了他也沒有問題。更何況沒有謝隱,她早就被那該死的天雷打得魂飛魄散,哪來重生的機會?哪來的這條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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