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雖然認識的時間還短,孫拂從沒看過謝隱露出這樣的神情,感覺很涼冷、很疏遠,彷佛費氏對他來說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費氏只覺心口一涼,嘴裡卻不是那麼回事,胸脯往前一撐。「想趕我走?你知道我是誰?我是你娘,你這破屋子我想來就來,你的東西都是我的,你能拿我怎樣?」

  秋氏可沒想要縱容費氏勒索謝隱的情感,馬上跳出來護雛,「你這黑心肝的玩意,你是阿隱的娘,可你養過他沒有?聽信他陰命克全家的謠言繈褓裡就把他扔了,大冷天的雪地,要不是他命大,你還有機會在這裡說你是阿隱的生母?」

  她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費氏這麼昧著良心的。

  秋氏向來與人為善,但也不是那種盲目的濫好人,要是遇上費氏這種欺善怕惡、自私自利的村婦,吵起架來也是豁得出去的。

  費氏還在連珠炮的說道:「他一出生把他爹、祖父母都克死了,我要留著他,不被族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是你這死了兒子的女人想兒子想瘋了,才把他撿回去,難道我逼你了嗎?」

  謝隱臉上神情淡漠,什麼情緒都沒有,好像真的不被費氏激烈的言詞影響,他只是木頭般的站在那裡,本來就寬大的道袍顯得更加空蕩蕩了。

  孫拂心裡的火氣卻蹭蹭蹭的往上冒,恨得眼睛都紅了。一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要不是天生涼薄,哪可能對親生母親字字誅心的話無動於衷?如果不是完全習慣了言語上的霸淩,欺到心冷心涼然後漠然了,這麼小的孩子怎會不在意?

  她頓時火冒三丈,也沒多想,一個箭步向前,摑了費氏兩個清脆的耳光,順手還在她胸口掐了一把。這兩個巴掌可以說是用了吃奶的力氣,掐下去那一把也下了死力,包准黑青,就是想給費氏一個教訓!

  她太生氣了,這婦人不配當人家的母親!

  聽不懂人話的人,只能動手叫她聽話了!

  她這幾日吃了謝隱給她做的飯食,精神力氣長進了許多,燒焦的地方都痊癒了,可她忘記費氏是個大活人,要是時運低還好,偏偏這婆娘的時運不高不低,孫拂現在搧了她,加上白天陽氣旺盛,氣是出了,但陰身的她也被陽氣反彈撞上了牆。這一撞,她就像紙貼在牆面上,動也不能動了。

  這一切除了謝隱,沒人看得見,他先是微微瞠大眼珠,踏前一步,正要開口,就聽見費氏發出殺豬般的尖叫,「大白天見鬼啦!有東西掐我、打我!我就說這裡不能來,真的有鬼啊啊啊——」

  她臉上和胸口都痛得要命,無比後悔,不該一聽對面的婆子說謝隱去賣酒得了錢,就起了貪念,理直氣壯告訴自己便宜誰也不能便宜了謝隱那楣星,這才壯著膽子摸進屋裡來,下次就算謝隱堆了金山銀山她也不來了!

  滿臉驚恐,摀著臉上的紅腫,費氏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奪門而出,隔著巷子都還能聽見她的慘叫哀號聲。

  秋氏實在看不起費氏那沒有一絲骨肉情的樣子,嘴巴不留情面的把她罵個狗頭淋頭,「從沒見過這麼髒心爛肺的娘,我呸,賣兒子的銀子花得不舒坦,居然連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敢做,也不怕天打雷劈!」

  她罵過癮了才看見謝隱的臉色,她輕輕搧著自己的嘴。「都怪我,都多久的老黃曆了,還拿來說嘴。」

  當年她在雪地撿到已經渾身凍成青紫、連哭聲都跟幼貓兒似的謝隱,一眼就認出來是費氏那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趕緊指揮丈夫謝壯去向鄰居要來一碗牛奶,她則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心口,用體溫溫暖他幾乎要凍僵的小身軀,又熬了一碗濃濃的姜湯搓揉著他的四肢,這樣抱著一天一夜,才把小小的娃兒給救回來。

  救回來的娃兒是有主的,她再捨不得也得還回去,沒想到費氏居然看都不看一眼,還說反正秋氏下不了蛋,只要給她二十兩銀子孩子就歸秋家了。

  秋氏成親七年,就是生不出孩子,一來她實在想要一個孩子想瘋了,二來孩子實在討她歡喜,回去和丈夫商量後籌了二十兩銀子,讓費氏寫了斷絕書,連名字都還沒有的孩子就成了謝家的長子。

  「阿隱,要不你回來吧,這房咱們就不住了,你的房間我還給你留著,枕被我也都給你晾曬得乾淨,你實在不必一個人住在這裡,過得這麼辛苦。」讓那費氏隨便都能欺上門來。

  謝隱寬慰的笑了,面對秋氏的臉難得有了柔色。「費氏也不常來,我在這裡很是方便,我也大了,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孩子,那女人拿捏不了我的,您不用記掛我,得空了我會回去看您的。」他連母親二字都不願稱呼費氏了。

  「你別怨恨你爹,那時讓你走也是跌斷了腿,還差點瞎了眼,情急說的話哪能作數?誰沒個三災五病的,都是這謠言害人。」在謝隱面前秋氏就是個慈母,聲音溫婉,哪還有方才面對費氏時的張牙舞爪。

  「爹對我的好,我知道。」因為他的命格,害死了親爹、祖父母,又害他養父摔斷了腿,險些廢了一隻眼,只是破口大駡他一頓都算輕的了。

  「那……」秋氏以為看到一絲希望。

  謝隱不說話了。他不為所動,顯然對於回養母家毫無意願。

  秋氏不再勉強他,摸了摸他的手,「要入夏了,天熱衣服髒得快,我給你帶了兩件新做的葛布單衣、兩雙棉襪和一雙千層鞋,還有些吃的,過兩天,娘忙完了面攤的活兒再過來看你。」

  「您稍待。」見秋氏要走,他開口攔住,接著快步不知去了何處,回來時只見秋氏正在替他歸置那些被費氏弄得亂七八糟的寢具,心頭一熱。

  「娘,這些您拿著,給自己買點好吃好喝的。」

  「你一個月掙那一點錢,自己過日子都艱難了,還每月給我們錢,阿隱……娘對不起你。」秋氏一見是半兩銀子,怎麼也不肯要,她知道謝隱自己一個銅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個用了,還要存錢給她家用,說到後來語聲已是哽咽。

  謝隱在秋氏面前終於有了幾分小孩的模樣,他彆扭著,卻不容拒絕。「我今日與那寶真人去天井胡同的薛家卜宅挑葬日又化煞,薛夫人給了打賞銀子。」

  秋氏卻很不以為然,「那寶真人什麼本事都沒有,要不是靠你替他撐場子,哪來今日的風光。」

  寶真人掛單的一陽觀確實大有名頭,觀裡的道士也不少,但眾所周知這寶真人道術不靈光,只憑著一張利索的嘴皮走街串巷,沒少被人譏為神棍,後來收了謝隱當道童,才開始混得風生水起。

  「你呀,還是少跟他一起,這樣的人對你沒幫助。」

  「我心裡有數。」謝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年紀小,替人化煞、作法、超度、抓鬼、起墳,可信度實在不高,他需要寶真人這幌子,兩人不過是互取所需,水幫魚,魚幫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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