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秋氏也是點到為止,謝隱向來就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並不需要她把話往細裡多說,不過她終歸還是把那半兩銀子收下來了,「娘替你把銀子攢起來,將來好給你娶媳婦。」

  謝隱不再說什麼,只要他娘肯把銀子收下就好了。

  秋氏還有許多話想跟他說:「你這回釀的酒別再自己拿去酒樓了,可沉了,下個月初我讓你爹牽驢車過來,替你拉過去。」

  本來發酵後過濾的葡萄酒只要放上幾日就可以喝,謝隱為了讓葡萄酒更入味,堅持要放上一個月,等酒色清亮,也好看,才往酒樓送。

  他釀的酒別看只有那幾壇,酒客追捧不已,酒樓掌櫃為了不讓他斷貨,便在價格上給了他最大的利潤,所以一直以來,他的葡萄酒也就固定只送這家酒肆。

  謝隱可有可無的頷首,他知道就算他拒絕,他娘習慣當家作主,決定了的事情旁人只要同意就是。

  秋氏臨走之前把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都理了一遍,直到滿意才終於離開。

  ***

  孫拂無精打采的貼靠著牆面睡了一晚,牆面又糙又涼,剛被陽氣反彈回來時,還真緩解不少疼痛,但是過了之後就是疼疼疼疼疼。

  一個晚上謝隱都沒理她,他忙著把那些瀝幹水分的葡萄放進備好的罎子裡,一層葡萄一層白砂糖。

  孫拂看得咂舌,難怪謝隱會說買糖費錢,這樣醃制下去,一罎子葡萄約莫十斤,沒有五斤糖甜度就會不夠,糖一兩價格二十五文,這樣推算下去,二兩銀子跑不掉,成本不少。

  看著看著,等他把兩罎子葡萄封起來,已經月上中天。

  孫拂迷迷糊間,忽然聞到一陣面香,精神一振,睜眼發現已經到了早上,而一碗滿滿是澆頭的寬條臊子面,上頭還臥了個略焦的荷包蛋,就放到了她面前,碗上有朵青花,是她習慣吃窩頭的那個大碗。

  孫拂還想著今天為什麼吃這麼好,就感覺到謝隱矮身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我去買點東西,你把面吃完,碗就擱著,我回來再收拾。」

  「我也去。」她狼吞虎嚥,拼命的往嘴裡扒面,恨不得一口全倒進肚子裡了事。

  睡了一夜好覺,身子已經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伸展了手腳後,她真心覺得自己的狀態好得不得了,堪比活人。

  謝隱愣了一下,只涼涼說道:「你是要跟著我出門?市集人多,魚龍混雜,五蘊之氣混沌,要是衝撞了,回頭指不定就魂飛魄散了。」

  孫拂扭身就往後院跑,將放在牆角的傘拿過來。「你只要帶著這傘出門,我就能跟著了。」

  謝隱怔忡了半晌,倏然一笑,伸手把那傘接過來打開,然後吩咐道:「進去吧,要待好。」

  孫拂樂了。「你要好好走路啊,別太顛。」

  謝隱輕笑,「都聽你的。」

  出了門,孫拂窩在油紙傘中。「你昨晚不理我,是氣我打你生母兩個耳光嗎?」

  「衝動行事,嘗到苦果了不是?」謝隱答得坦然,但見孫拂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他聲音平淡,「人與人之間都講求緣分,我與她親緣淺淡,怪不了別人。」

  孫拂哪裡不知道這道理,但是這麼老成的話從一個小屁孩口中說出來,她就是覺得分外膈應。

  沒多久便聽見大市集上的買賣聲、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她在傘裡面躲不住,便扒開傘,露出一隻眼來。

  衣帽扇帳、盆景花卉、鮮魚豬羊、江藕青梅滿擔子挑,應有盡有,除了熱食,還有許多小吃攤,十色湯糰、滴酥鮑螺,小商販頭頂盤子,肩挑擔子沿街叫賣,經過糕餅鋪,還能聞到門口的大鍋傳出正在熬煮桂花酸梅湯的味兒。

  這些民間小玩意聽著就有趣,孫拂已經許久不曾這麼接近過人煙,活著就是好,這些攤販跟自己生活的時代差不多,她成了鬼後就感覺不到歲月的流逝,只覺得自己飄蕩了很久很久,想到自己遙遙無期的投胎,本來喜悅的心情又萎靡了下來。

  「別鬧,」謝隱把她的腦袋輕輕的按回去,「就快到了。」

  謝隱進了一間成衣鋪,雖然很不自在,他仍然堅定的告訴那四十出頭的女店主,他要替家中姊妹買一套女子的上衫和下裳,要是有雙繡鞋就更好了。

  女店主也看出小少年的不自在,這恐怕是家裡遭遇到什麼難事,所以才會讓一個男孩出來買女子的衣裳。

  這少年眉眼清正,雖然對男子來說實在太好看了一點,但他衣著樸實乾淨,不像藏掖齷齪心思的人,她開店二十幾個年頭,什麼人沒看過,她信得過自己看人的眼光,再說,這也沒什麼,不就是替姊妹買兩件衣裳嘛?於是她挑了幾件衣裳和鞋子過來讓謝隱挑選。

  對姑娘家的衣裳沒有研究,謝隱只知道姑娘素來都愛美,只要是花花綠綠都會喜歡,可那些個花花綠綠放到孫拂身上,他直覺她不會喜歡,再摸了下布料的材質,指著摸起來最舒坦的那一件,問清價錢,付了賬,便讓女店主包了起來,面紅耳赤的逃出了成衣鋪。

  謝隱一回到家,便把買來的衣服和鞋子給燒了,燒掉的衣服全到了孫拂手裡,還有一把松木篦子,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花樣。

  「這是……要給我的?」她想過這些衣服的去處,卻沒想過謝隱是要給自己的。

  「先去把臉洗了,你那身衣服不好再穿了。」

  孫拂摸摸臉,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流浪了許久的鬼哪裡乾淨得起來,她又是那種死法,加上被雷劈了兩回,身上還真沒一塊完整的布。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反正沒人看得見她,衣服破就破,身子髒就髒吧,禮義廉恥那是人才講究的玩意,比她更破爛的鬼多得是,但能弄得整齊誰不喜歡。

  她抱著那疊衣服退到另一間空房,用舊衣服沾了水把臉抹乾淨了,這才把新衣服給換上,最後用那篦子細細的把頭髮梳了個徹底,才把篦子別在發上,當成了飾品。

  雞心領細布上襦,沒有什麼花樣,就在領口繡了淡綠的萼梅,淺藍色的碎花裙,墨綠色的繡花鞋繡著一朵海棠花,不算太好的淞江細布,穿著卻很合身,謝隱沒問過她的腳型,那鞋穿起來卻很合適。

  以前不管多名貴的衣服她都穿過,唯有這回最開心,她穿上一身新衣,出來獻寶似的展現給謝隱看時,他正坐在籐椅上曬著太陽看書,陽光打上他微側的容顏,帶著稚嫩和美感,讓孫拂的胸口為之悸動。

  謝隱平常除了設法賺錢養活自己,最常做的事就是看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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