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半畝溫柔 | 上頁 下頁
十四


  「姐?」

  她轉動眼珠,一雙眼正幽幽的看著自己,眼中含淚。

  那張臉很小,很瘦,應該說面黃肌瘦,一身薄薄的藍棉袍子穿在他身上還嫌寬大。

  「姐,你醒了,真的醒了……」很稚嫩的聲音,說著,眼淚一串就滾了下來,他原來想伸手去碰她的,又怯怯地收了回來,好像她是豆腐渣,一碰就會散。

  「……」

  「什麼,口渴,要喝水對吧?」他像是想到什麼趕緊起身,匆匆倒了杯水後回來,慢慢的扶起她,喂她喝水。

  這個家真的是一貧如洗,就連裝水的碗也缺了口子,還有這是什麼水,聞著就一股味,這可憐的孩子是怎麼過日子的,想起來就替他心酸。

  不過她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身體這麼破爛嗎?為什麼這小孩沖著她姐啊姐的叫?

  「你是誰……我是怎麼了?」水潤了喉嚨,令她心驚的是自己這是什麼聲音?破鑼嗎?

  「姐姐不記得發生的事了?」捧著破碗,男孩很小心的問著。

  「什麼事?」

  「姐姐被萬員外杖打後送回來,好好的一個人就剩下一口氣了。」那面目全非的臉和身子,血肉模糊的一團,他簡直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姐姐。

  「我在那裡做什麼?婢女嗎?」居然是這種命。

  「嗯,姐姐賺錢為了養活我。」

  那種傷心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看著自己身上蓋的藍布薄棉被,見光的胳臂和難看的疤痕,難怪她全身都撕裂般的痛,可是,她明明應該死了,胸口中的那一箭難道是夢?

  這個開口閉口叫她姐的弟弟,萬員外家的婢女,貧窮人家的女兒,才是她真實的人生?

  那書輕淺呢?

  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都一個冬天快過完了,我以為姐姐會撐不下去……你回家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我好怕……好怕你就這樣走了,嗚,那就剩下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姐……」他眼眶又泛紅,淚珠滾在眼裡要掉不掉的,看起來是真情流露。

  「所以你連棺材都給我買了?」

  那薄皮匣子,廢料做的薄棺材,就怵目驚心的躺在她床邊,可能確定她一斷氣就可以馬上入殮,欵,看了真不舒服。

  「這是黃記棺材鋪的大虎子特地便宜給我的,說是看在鄰居的份上,一百錢一具,我總不能讓姐姐一輩子為了這個家,最後連身後也沒有個棲身之地。」

  「你真是有心呢。」沒有的意思是用草席卷一卷就算數嗎?還是隨便往亂葬崗上扔?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看我是用不著了,趕明兒個就去把這升官發財的東西拿去退了。」

  「真的?」

  「我應該是死不了了。」

  「太好了!」

  「拿棺材去退的時候,要記得把退的錢拿回來。」一百錢就一百錢,想不到她醒過來要煩惱的居然是這個,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要斤斤計較的一天。

  「哦,我省得。」他覺得這醒過來的姐姐好像有哪裡變了,又說不上來。

  「對了,你的名字呢?叫什麼?幾歲了?」

  他徹底的呆住。

  看起來她是嚇到那個叫蕭融的孩子了,他這兩天端粥給她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可是怕歸怕,他還是按時的熬藥給她吃,每天給她擦洗手腳,這個弟弟真的不賴。

  她又躺了兩天,每天只喝一碗稀粥,難怪這副身體過了一個冬天都好不了,命絕了是自然。

  「家裡除了粥沒有別的了嗎?」她好餓啊,一碗薄粥能頂什麼用?

  「對不起……」呐呐不得語,她又問得這個孩子低下頭。

  書輕淺看他那慚愧的模樣,真是個老實的孩子,看來沒錢過日子是這個家最嚴重的事吧。

  「那你都吃什麼?」她還有稀飯呢,他呢?

  「我不餓。」

  瞧他那瘦骨嶙峋,大概是餓過頭,只是站著跟她說話,手腳都不自覺的抖動著,她哪還吃得下,擱下碗,試圖要起床。

  「姐,你要做什麼?」蕭融大驚。

  「再躺下去要發黴了,今兒個天氣看起來不錯,我想去外面曬曬,這稀飯你把它喝了,不喝也浪費了,知道嗎?」她總不能說,都這光景了,她哪還躺得住!她試過,這副新的身子雖然乾癟,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休養,好像已沒什麼大礙了,約莫是沒問題了。

  「姐可以起床了?那我去端盆水進來讓你梳洗。」不敢置信的表情,澄淨的丹鳳眼亮起一簇光芒。

  「嗯。」

  一盞茶後,她站在這個家門前。

  就一間破屋子,沒有前庭後院,一根綠秧子都看不到,這就是這個家的全部了。

  身上穿的是蕭融的舊袍子,一把長髮隨便用紅繩束了,雙手攏在袖口裡還是覺得冷。

  這個家顯而易見的一窮二白,就剛剛想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都遍尋不著,只能臨著蕭融端進屋裡的那盆水端詳了自己的面目。

  她真不會說自己這張新的臉皮,欵,就平凡,平凡到連清秀都夠不上,小手大腳,連胸部也跟洗衣板一樣平坦,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皮膚還算得上白皙,不論她再怎麼看也就這樣而已。

  相較起她「上輩子」的那張臉,她的這輩子普通得要命啊。

  「姐……」似乎很怕她消失,這怯生生的小男孩捱到書輕淺身邊,打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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