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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人家又不是聾子,怎麼會沒聽見!」燭雁惱怒得帶了哭音,她沒有臉見人了,都是笨蛋大哥的錯!

  她本就吃了虧,之後還要被人指責是她不對!最最要命的是,現在居然又鬧得盡人皆知:明明已有婚約,卻行為不檢,與自家兄長做出羞恥事來,大哥是鄉里村外都知曉的癡兒,那麼,整件事就全都是她的責任——

  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讓她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都不行。

  白岫手足無措地看著氣得眼紅頰也紅的燭雁,不知怎樣安慰才好。想要碰一碰她的手,卻被她氣惱地拍開。他心一沉,胸腔裡窒鬱得像壓了塊大石,堵得好生難過。

  見她氣急火大地站了一陣,轉身就走,他趕快跟著她。

  燭雁惱道:「你跟來幹什麼!」

  他頓了一頓,呆停片刻,還是只能跟上去。

  喧鬧平歇,空中殘餘著酒水菜肴混合的味道,夜風拂過,一絲鞭炮硝煙餘味也隱隱夾雜其中。

  鄉間的流水席吃得熱鬧非凡,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散去,人們相互祝福著告辭,三三兩兩出門,散向不同方向。

  有精力旺盛調皮搗蛋的年輕人,吵嚷著哄笑著去鬧洞房,琢磨著鬼點子捉弄一雙新人。

  「漢庭,走啊走啊,一起去。」

  時漢庭放下手中紙筆,笑著搖了搖頭,將長長的禮單交給新人長輩:「您看看,與紅包對一下,數數有沒有遺漏。」

  「狀元大人寫的,哪能有錯,我只管收著就好嘍!」長輩笑逐顏開,信任地將禮單小心折好。純樸厚道的鄉間人,不懂得科舉甲榜名次,及了第就欽羨稱呼「狀元大人」,戲文裡考上的都是狀元大人,哪裡有別的稱呼。

  「狀元大人,你也快成親了,什麼時候辦啊?那時候就是新郎倌,可不能自己寫禮單了哈。」

  時漢庭含糊應聲,簡單收一收桌上東西:「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先別急呵,去看看新房,今天我們沾了你的喜氣,晚上也沾沾我們的。」

  長輩熱情招呼,將他硬拉至新房門口,那裡早就聚集了一堆人,男女老幼,笑嘻嘻扒著門窗覷向房中新人。

  時漢庭怔怔看向炕裡的新娘,華服嬌羞,盤膝坐帳。滿人新娘不蒙蓋頭,盈盈燭火下,滿面紅暈,眉眼含笑,如桃李初綻。

  「這回子孫餑餑可不用吃了,人家早就有譜啦!」有人嘻嘻竊笑。

  「早早晚晚都註定了,是你的就不會跑到別人家去。」

  上了年紀的嬤嬤搖頭不贊同:「這樣總歸不好,總歸不好。」

  「怕什麼,反正有情人,年輕氣盛沒把持住也難免,家裡又樂見其成,趕快把喜事辦了,也就算成全了。」

  「哎哎別擠別擠!漢庭呢?白天裡接轎時遇見阿岫攔道,就不見了一陣子,這麼會兒又到哪去了?」

  「回家了吧,人家幫著迎親、寫禮單忙了一天,也該累了……」

  門口窗前吱吱喳喳,房裡紅彤彤喜慶洋洋,新郎被灌得醉醺醺,歪七扭八任人擺佈,新娘瞧得好不忍,卻礙於顏面不敢攔。

  誰斬了月清輝,潑了天河水,綴就這滿天星子,明滅閃爍,搖搖欲墜?

  是不是,有一顆,劃空而過,落入他眼底,才雙目燙澀,炙痛難言不能忍。

  「不知羞恥!」

  狠狠一句。

  末了,憤惱恥辱卻轉了深深痛楚,輾轉烙印入骨,刻蝕在心,一寸一分啃齧淩遲。

  他於燭雁,不是有情人,所以她不願嫁,寧可與白岫日日廝纏,終究纏至不可挽回,貽笑於人。

  一直以為,有了婚約,名份就已定。她不過是不懂事,不定性。白岫不過是癡兒稚語一廂情願,再怎樣使性鬧脾氣,都不會改變不能逆轉。

  可是並非如此,白岫不是他認為的白岫,燭雁也不是他以為的燭雁,他只扯住了那根婚約的線,卻從未,真正抓住過燭雁的手。

  眼角癢癢,有什麼滑落下來,星空模糊了,閃爍的微光都溶在一團墨漆蒼穹裡。

  「時漢庭……」

  抽抽噎噎在頭頂響起,他一嚇,狼狽地以袖遮眼,在稻草堆裡坐起,羞怒喝道:「你來幹什麼?」

  孔雀蹣跚地挪到他身邊,稻草鬆軟,一跤跌倒半天掙不起來。他沒心情理她,卻也不能當沒看見,只得勉強扶她一下。

  「我去你家找你,才知道你要和燭雁姐退婚,你們吵架了嗎?」

  他哼了一哼:「你消息倒快。」

  「你捨不得,為什麼還要退?」

  「誰說我捨不得!」時漢庭怒氣驟生,佟家養女不教,恥行敗壞,他蒙受大辱,憤怒都來不及,有什麼捨不得。

  「可是你在哭。」

  「我、我是在生氣!」他惱羞尷尬,見孔雀抹著眼淚,沒好氣道,「你又哭什麼?」

  「你從來都沒哭過,我有點害怕……」她哽咽道,「你這樣,又不凶,又很傷心,我心裡就難過……」

  時漢庭啼笑皆非:「我不凶,你就難過?」

  「笨豬,是你傷心,又在哭,我心裡才難過!」

  眨一眨眼,天上的星子又清晰了,月兒掛在中天,隱隱罩著一圈光暈。明天,大概要起風了。

  心裡竟有些柔軟,這平日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居然會因他的傷心而難過。以住不曾耐心與她說過什麼話,現在,卻只有她陪著自己一同落淚。

  「你又找我有什麼事。」

  提及這個,孔雀難過更甚:「過陣子要選旗女入宮,我可能也在名冊,所以才來找你。」

  「在冊就在冊,找我有什麼用?」

  「找你當然沒有用,我又沒要你想辦法幫我劃掉名字!」她氣衝衝大聲說,悶了一陣,心裡著實委屈,「可是這一去,可能要好久,也可能永遠回不來,也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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