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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盧射陽,你不救大哥,我就殺了烏雅,你欠她的命,下一世也還不成。」

  盧射陽一凜,就見回廊上多出兩個女子。燭雁手中匕首架在烏雅頸上,微弱的宮燈光亮下,她眉目清涓涓的透出一股冷然。白山黑水間長大的姑娘,溫秀裡一身迫人的淩厲。

  他手上停頓,不得不有所忌憚。他確曾受過烏雅恩惠,卻不知燭雁怎麼劫持了她,又怎麼得知自己曾與烏雅有淵源。

  白岫欣喜露出笑意,他身體虛軟,又強自挺直,向旁摸索一下。燭雁瞧出不對,「大哥,你眼睛怎麼了?」

  她這一分神,嘎大人已覷空示意,幾道黑影瞬時向她和烏雅撲去。

  她畢竟沒有防人經驗,未料嘎大人竟連親侄女也不顧,那幾人招招不容情,刀光劍影紛至而來。她除了往日陪白岫練習過招,幾乎從未真正動過手,又要顧及烏雅,登時手忙腳亂,暗暗叫苦。

  白岫聽得打鬥,心裡一急,抓住盧射陽,「快救燭雁!」

  他凝聲反問:「你記起從前的事沒有?」

  「盧射陽……」

  「你記得沒有!」

  「我……」

  「記起沒有!」

  廊上一聲驚呼,隨後響起水花激蕩之聲,盧射陽眼光及處,原來是烏雅從廊上跌下,摔至湖中,他心裡稍定,冷冷道:「你若記起,我就救燭雁。」

  白岫左掌一探,抓住劍刃,盧射陽嚇了一跳:「你幹什麼?」話音未落,白岫胸前朝珠突然迸斷,四散擊出,他一擋之際,眼前一晃,白岫已疾如箭矢撲向嘎大人。

  不過疾光電閃間,局勢立時逆轉。

  五指扣喉,白岫一身染血,搖搖欲墜,仍是鎮定道:「叫他們住手。」

  嘎大人喉頭格格兩聲,頸上手指緊扣,幾已抓進肉裡,他惶急揮手,那幾人才散開,燭雁氣喘吁吁,警戒站定。

  烏雅也已艱難泅上岸,驚惶失措看著眼前幾人。

  白岫聲音虛輕無力,卻著實高興得很:「燭雁,你回來了?」

  燭雁下了兩級臺階,驀見白岫身後隱隱約約有人影晃動,不由失聲:「大哥,身後!」

  白岫聽得風聲,身體卻綿軟難移,手腕要不是搭在嘎大人肩上,早已難以支撐站立,竭力向前挪動,背後仍是忽然一涼。

  燭雁鞭長莫及,眼睜睜見寒光閃落,呼吸都似停頓,厲聲喝道:「盧射陽!」

  她一輩子也沒聽過那種可怕的聲音,可怕得幾乎覺得魂魄都散出體外了。那一記,是劃過皮肉的聲音,還是斬裂骨頭的聲音?那一刃,是斫在白岫身上,還是斫在她身上?

  烏雅也見白岫背後挨了一斬,那兵刃又落,也是驚恐尖叫:「融雋——」

  盧射陽的劍比叫聲更快,那寒光堪堪再次落下,已被他一劍封了出去。

  心似是跳出了腔子,眼前微微一陣眩暈,燭雁下意識咬一咬唇,逼自己看清通向下方的石階。

  如果有翅膀,讓她掠過廊亭直接飛越過去該有多好,她為什麼離得那麼遠,無論如何也夠不到!

  周身都輕飄飄,像是變成一支羽毛。也不知怎樣穿廊越階,是沖過去還是撲過去的,她都記不清了。

  烏雅倚在假山一側,驚恐得無力站起。這個曾經被軟禁在別院裡的佟姑娘,已不見了初見的恬靜溫秀,她手中的匕首狠狠揮向叔父,叔父狼狽閃躲過去,她就再揮,叔父再躲、她再揮……她像要變成厲鬼了,似乎誰敢傷了她兄長,就必要那人十倍償還!

  逼開嘎大人,白岫沒有支撐,晃了兩晃,緩緩軟下。

  身前就是燭雁,伸一伸手就觸到了,展開手臂,就迎向她的懷抱了。

  他空茫地向她笑一笑,低聲抱怨:

  「你到哪裡去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身上覆著白岫的重量,燭雁也站不穩。接住他擁住他抱住他,一刹那想要大哭出來,反來複去只一個念頭: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不然,讓她跟了大哥一起去罷——

  「燭雁,你別回漢庭那邊,我去求爹,把你許給我,我們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都在一起……」

  白岫氣息荏弱,埋在她懷裡微聲道。

  燭雁眼眶發燙,想答一句,張了口卻出聲不得,滯在喉口都是哽意,脹得嗓子疼痛不堪。

  大哥大哥,你只顧喚我做什麼,你傷得要死了知不知道!

  她慌慌按著白岫背後濡熱處,鮮血浸濕掌心,順掌緣腕端淌入袖口,怎麼不停!怎麼不停!那一擊究竟有多重?

  誰的視線盯過來?遲鈍地望一望,是烏雅。燭雁護住懷裡的兄長,不給不給,大哥是她的,誰討也不給!

  即使是烏雅!

  沒有錯,夫妻團聚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烏雅都有阿齊亞了,為什麼還要嫁給大哥?

  那時候,冷靜說道「娶了烏雅,就要對她負責任」的人,真的是她嗎?

  還是,眼前抱著大哥,恨不能和他一同去了的人,才是她?

  她說不出動不得,驚惶著瑟瑟抖著,只要大哥現在還能說一句動一下,身體還是暖的,她什麼都應他允他。

  假使蒼天不許,就報在她身上,假使地獄缺魂,就取了她的命去!

  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啊——

  很多年以前,那個深夜裡奄奄一息的少年,眼看著他生命一點一滴流逝,她都不怕,也不覺與已有什麼關係,反正那是個陌生人,死便死了,也不會同她有何牽扯。可是眼前這人不是,這個人與她朝夕相處,相濡以沫,一心一意念著她,陪著她守著她。於是,似乎血脈都彼此相系,明明流出的是他的血,卻像一分一毫帶走她的生機氣息。

  一旁,烏雅也在微微顫抖,她渾身濕淋淋地,卻不覺衣裙沉重。她只怔怔瞧著這兩人,眼裡心裡,辨不清是酸是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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