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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為什麼要推你下去?」

  「當年為什麼推我下去?」

  盧射陽苦笑:「你記起來多少?」

  白岫向旁邊微移,靠石而坐,懨懨倦笑:「你說呢。」

  假山森森,靜水幽幽,猜不透的人心,真偽莫辨。

  「我已流落他鄉,你又何必千辛萬苦尋了我回來,我認出你,你豈不是自討苦吃。」

  盧射陽走到他身前,垂眼看他:「我在山裡遇見你和參隊那時,你就記起我了?」

  「還不至於。」白岫雙目微合,慢慢說道,「你熱心於讓我隨燭雁到省城,在劉家遇到阿齊亞,我就奇怪,怎麼那麼巧,他是個蒙族人,沒有重要事跑到關外做什麼。後來才想到,如果漢庭落第,你沒有理由再讓我來京城,於是,只好將找到我的消息傳到他那裡。」

  「是啊,誰知你還是不肯來,我請燭雁妹子幫忙,你不回京,她就不見你……」

  「這句我不信,燭雁會勸我,卻絕不會趕我。」白岫淡淡道,「你說話,總是兩句真一句假,我很早就注意到了。」

  「好吧,確是我和阿齊亞強行藏了燭雁妹子,然後騙你說,是她自願配合,要你回京。」盧射陽撫了撫了下巴,歎氣道:「如果說,當年實際是我偷偷割裂繩子,救你一命,你信不信?」

  白岫沉默,半晌無語。

  便聽有個蒼老聲音沉聲道:「盧射陽,你若即刻斬殺融雋,本官就不計較你當初年少無知之過,你不但將功折罪,還可如你舅父一般為本官效力,日後賞識提拔,必不會虧待你。」

  白岫微微抬眼,那老者站在月形門內,黑暗裡早不見平日和藹氣息,只有殺氣戾氣儼然。

  「我有何過,又有何罪,我替我舅父少造殺孽,按理說我這種好人該有好報才對。」盧射陽很不平道,「而且,我說大叔,殺了他,你侄女烏雅就要守寡啦,你知不知道!」

  老者怒氣漸起:「放肆!你敢這樣與本官說話?讓你動手,還杵著幹什麼!」

  「如果殺了他,我何必四處打探他下落,又費盡心思迫他回來。」盧射陽沒好氣道,「我舅父為你效命,又有什麼好下場,他死得不明不白,我倒想問你一問。」

  「你敢抗命?還是想幹什麼!你忘了你舅父囑你助我得成大業嗎?」

  「安慶王都死了四五年,當年宮變的人只剩些旁支末羽,嘎大人你還想成什麼氣候?一把年紀不要火氣太旺,對身體沒有好處。」

  嘎大人被盧射陽的吊而郎當氣得臉色發黑,怒道:「你不動手,就到一邊去,本官自有人使喚,你不要在這兒礙手礙腳!」拍一拍手,幾個黑影隨即出現,殺機畢現,逐漸逼近。

  盧射陽卻慢吞吞拔出一柄長劍,點在白岫肩頭,平靜道:「昔日你斬我舅父三劍,令他被劍疾傷痛折磨多年,今天我只還你一劍,還算公平吧。」

  白岫端坐不動,雙目平視:「你還三劍就是,不必容情……」

  話未說完,長劍已透肩而沒,登時血流如注。他微微側身,艱難扶住劍刃,輕輕咳了一咳,肩頭從微麻擴成劇痛,瞬間痛徹心肺,一時連氣也吸不進。

  嘎大人放聲而笑:「融雋啊融雋,胡太醫那些藥是有些霸道的。如今吃到你反抗之力全無,也只能怪你現今如同癡昧孩童,你不吃,旁人還當你嫌苦使性子,誰會聽你辯言。」

  白岫掌心也被利刃割破,那一劍深重入骨,讓他本就昏沉的神智愈加眩暈起來,衣袍濕熱地貼在身上,半邊軀體已僵麻不能動。

  「有人會聽的。」

  盧射陽忽然插道,讓嘎大人一愕。

  「你記起當年事,隨口提上那麼一提,皇上會不會重視呢?」他揚眉,笑得算計,「我今日再救你一命,當初宮變之事,好像仍在掃除餘孽黨羽,你是知情人,見了皇上,記得好好參嘎大人一本。」

  此言一出,嘎大人臉上血色盡失,又驚又怒:「盧射陽,你敢背言毀諾?」

  「我背什麼言毀什麼諾!我可沒答應舅父為你賣命。他一生效忠於你,你卻為了保己而殺他滅口。」盧射陽冷冷道,「我允舅父絕不親手殺你,但並沒說不借他人要你償還。」

  劍刃從白岫肩頭撤出,立即為他點穴止血,嘎大人驚懼後退,正想喚道手下圍擊,卻聽白岫低聲無力道:「我不記得當初的事……」

  盧射陽面色一變:「你說什麼?」

  「當年的事,我記不起來。」白岫仰頭,茫然地看著他,「你方才說什麼,我都是順你話意,再加幾分猜測而已,你要我作什麼證言,我沒有辦法作。」

  盧射陽一探手揪住他衣襟,將他拖起來,咬牙道:「是不是又是為了燭雁?你怕記得從前事,她會要你回到烏雅身邊。你說什麼都想不起,就把前十幾年一筆推翻,沒有娶妻沒有家眷,好一輩子守著她是不是?」

  白岫昔日清澈的眼已失了焦距,他吃的許多藥,也不知哪些有益哪些有害,即使悄悄倒掉部分,餘下仍然慢慢發揮藥性,積少成多,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他聲音渺如輕煙:「我記不起,你就不救我?」

  盧射陽恨聲道:「豈止不救,你再說不記得,我先殺你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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