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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融雋自回京,就不肯踏進家門一步,只為了眼前這個姑娘。而她當年為他轎前輕聲一言,決然嫁與,從此苦等七年,他卻永遠都不知緣由。

  漫漫七載青春芳華,給了一個永遠不承認她的丈夫,這條路,她該不該悔?

  嘎大人驚魂未定,眼前這團亂,讓他一時沒了主意。盧射陽居然臨陣倒戈,將他埋伏的人手盡皆逼退,廊上殺手不是他親隨,此刻也未必切實可靠。念頭轉間,盧射陽的劍已架在頸間,他一激靈,立悔不該太過信任,盧射陽反復狡變,實在不如他舅父好駕馭。

  他嘶聲道:「你不是說,你答應你舅父,不傷我性命?」

  「不傷你性命,不表示不可以斬你一隻手一隻腳玩玩。」盧射陽森森地說,見他駭得面如土色,心裡愈加痛快。

  然後瞥見一旁萎然倒地的白岫,恐嚇那老頭的興致卻頓時散了。

  當年為替舅父減輕殺孽,暗中將繩索做了手腳。之後,並沒有想過他日竟能再相遇。

  宮裡堅忍莊正的少年侍衛融雋,山村裡單純無垢如孩童的白岫,怎樣比怎樣看,都不能重合。或者,僅僅一面之緣的融雋的印象,本就是遙遠而模糊的,而白岫,一言一笑,卻仿若昨天才親眼見。

  一同捕野兔罩家雀,胡言亂語唬弄他,看他似懂非懂的神情,鄭重思考的模樣,竟覺得,有這麼個有點稚拙老實的傢伙作朋友,居然好像……也不錯。

  聽他認真說著:「我這樣相信你,你卻騙我,我很難過……」

  似乎,真的覺得愧欠了他。

  天空中響起劈劈啪啪焰火綻放的聲音,萬紫千紅,火樹銀花映亮整片漆黑天幕。

  盧射陽一歎,從腰裡取出件東西,將引信一拔,一道火蛇竄入天際,在滿空絢爛映襯下,很不起眼地一晃即逝。

  嘎大人驚問:「那是什麼?」

  盧射陽沒理他,喚聲烏雅:「別看那兩個呆瓜了,往這邊一點,再被人脅持,阿齊亞會揍斷我的骨頭。」

  然後,才對嘎大人好言解釋:

  「聽說那是裕佳貝勒送給阿岫玩的示警煙火,遇險時可以拿來求救的,前幾天被我偷偷摸來,現在正好用上。」

  「你……」

  「我什麼我,我們才是被你戕害的無辜人。你當年參與宮變,謀害命臣,現在仍孽心不死,再次謀害他人……看什麼看,本俠少打官腔很奇怪嗎?也不用看烏雅,她不會為差點害她守寡的惡人求情的……」

  「盧射陽,你真的很囉嗦,我早就懷疑,融雋怎麼能忍了你那麼久。」

  裕佳貝勒悠悠從月形門外進來,看見白岫悄無聲息伏在燭雁懷裡,眉頭一皺,上前查他傷情。

  「這麼快……」盧射陽喃喃,「我也懷疑,你們是不是設了局,連帶一起算計我這老實人。」

  藤葉在牆根下悄悄蜿蜒,順著窗臺攀進磚縫,紮穩根須後又繼續上爬。莖蔓交錯,碧綠油油。小小的觸鬚在葉下探著頭,一根一根玲瓏細嫩,嬌翠可愛。

  燭雁數了一百七十八簇觸鬚,數得自己都煩了,還是躲在窗下沒敢挪地方。

  直到第六撥探視的人出了房,她才小心伸頭,推開一點點窗縫,想要窺探幾眼。

  視線及處,素白衣衫在眼前晃,呆了呆,頭頂窗子大開,「碰」地撞在她頭上,她哎喲一聲,痛得立即捂住額頭。

  「有沒有撞壞?我不是故意的!」白岫緊張地去扶她,才一俯身,牽動自己傷口,也是痛得哼了一聲。

  燭雁趕快忍痛站起,輕斥道:「下床亂走什麼,來這許多人,本就歇不好,還不安心躺著!」

  「你都不管我。」他鬱鬱難過,頗有怨言,「這幾天,他們都來吵,就不見你過來。」

  「那個、我……」燭雁支吾,白岫昏迷那幾天,她擔心憂慮,日日守在床前,生怕一轉身,他就有個什麼意外。自他醒後,傷勢漸有起色,能說能動了,她卻忽然怕見起他來,他一睜眼,她就忙不迭溜之大吉。

  為什麼怕見他?這個嘛……

  她很緊張、很羞啊!發生了那種事,怎麼可能和從前一樣平靜如常地說笑?她雖然得過且過地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可是一見白岫似乎會提起的樣子,她就想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再也不要見人算了。

  像這樣——白岫輕輕為她按揉額頭。要是以前,多麼尋常的舉動啊。可現在,她竟僵得不敢動,大哥的面孔近在咫尺,好看的唇微抿,會不會又像那時一般,忽然就湊近來……

  「還疼不疼?」

  「哎?」

  她趕快搖頭,見白岫在窗口探臂出來,站得甚是辛苦,便離了窗子,轉過牆角,從房門進入。

  清靜的房裡只有她和白岫二人,看過他的傷後,氣氛尤為不自在。燭雁正忖著該說些什麼時,發現白岫在輕輕拉扯她——拉著她的手臂往他懷裡帶。

  「幹什麼啊……」小聲嘀咕著,還是被他抱住。她臉上微燙,不習慣地動幾下,嗯、掙不開,算了。

  和從前溫情的擁抱不一樣,似乎……有點纏綿繾綣的意味,就像那個夜裡,雖然被糊裡糊塗占了清白,她吃驚震動、不知所措,甚至是闖了禍般的害怕,然而……卻並沒有憤怒恥辱之感。若換了別人,她說不定尋了刀子就把那人斬個十七八段。

  或許,時漢庭沒有說錯,她在心裡,是寧可許了大哥的。朝夕共處,說不定喜歡了,卻沒發覺。

  又或者,起先是沒想過,但後來,遇了這許多事——

  誰說得清呢?這世上情情愛愛的事難懂難解,她又怎麼能辨得清楚明白?只要大哥平平安安的,她……其實、也不會計較太多啦……

  反正,只要不嫁,也不會有人知道。

  「眼睛好些麼?大夫怎麼說?會不會有遺症?」

  「不要緊,只是藥毒積得多了,那些藥停用之後,不會再有事。」白岫輕聲道,貪戀她柔馥的氣息。

  多好多好,他還活著,可以抱一抱可愛的燭雁,不像那天早上醒來,身畔空空,猶如一枕黃粱。也不像宮裡肅殺之夜,以為必死,此生再無相見之時。

  燭雁伏在他懷裡,揪著他的衣袍繞在指間,想起今日再度登門的一干人等。大哥堅決不肯承認從前身份,終究不是辦法……唉,她哪裡有餘暇替別人操心,自己這邊還有個時家夫婿啊。

  大哥的事猶無定論,她自己也是一團糟。如今定然不能嫁了,時漢庭卻固執不肯退訂,這些事一件一件麻煩難纏,到底怎麼解決才好?她不是機變多智之人,事到臨頭能心裡有數早有計較,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她的路在哪裡?

  「燭雁,我們回家罷,爹一定很惦記,盼我們回去。」

  她氣苦地想,爹只會將她趕出家門,怎麼會惦著她?

  「阿岫!阿岫!你到底想好沒有?不許再裝病聽到沒……」

  盧射陽怒衝衝闖進門,正見擁在一起的兩人乍驚分開來,不由幾乎被自己口水嗆到,立即尷尬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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