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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混蛋大哥,再也不要原諒他!

  原來,這種事……這麼痛。

  第二日,燭雁便逃走了。白岫醒來不見人,在院裡到處捉人問。阿齊亞與盧射陽聽聞白岫清晨忽然在藏燭雁的別院裡出現,急匆匆趕來,三人又打了一架,拆了一座涼亭踹了半面假山,滿院瘡痍一片狼籍。

  宮裡,皇上正問起融雋最近診治有什麼起色,才知道他早上沒有回太醫院按時服藥,目前和人爭執過招中,於是傳了一班侍衛前去阻止,千辛萬苦將不可開交的三人拉開。

  皇上搖頭長歎:「這癡兒,你們招惹他幹什麼。」

  生平第一次見到皇帝的盧射陽激動得忘了分辯,暗自盤算趕明兒可以向人吹噓他盧某人見過真龍天子,回去畫幅肖像兜售,老婆本又有進帳。

  白岫只在想:燭雁去了哪裡。

  皇上壽誕,舉朝賀壽歡慶。

  新榜進士也列席入宴。時漢庭緩緩掃過席間眾人,無不志得意滿,神采飛揚。自己心志也漸高昂起來,今後前程似錦,青雲之志在望。

  有人在身後輕拍他肩頭,他回轉身,一襲朝服入眼。石青蟒袍修長俊雅,頂戴花翎,胸前翡翠金珀朝珠,尤顯華貴端方。

  他怔了怔,方認出是白岫。

  他第一次見著朝服的白岫,心裡微微一凜,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得冷淡行禮:「大人有事?」

  「你最近有沒有見到燭雁?」

  又是燭雁!他強忍不快,微譏道:「大人不是已接她過去多日?在下這裡怎能尋到她蹤影!」

  「沒有回去啊……」

  聽得他失望語氣,時漢庭隱有快意。這兩人向來親近,難不成也偶有拌嘴使性子?即使齟齬磨擦,卻找自己問什麼,當真笑話!

  捺不住想再冷言幾句,卻見白岫面孔異樣蒼白,笑意乏倦虛軟,他猶豫一下道:「你不舒服?」

  「還好。」白岫搖搖頭,「你先坐,我去當值。」

  時漢庭遙看他背影離去,明知「當值」一句尋常語,自己聽來卻總覺逆耳。

  昔日山村共處,何曾將這癡子放在眼裡,現今同殿為臣,自己卻遠落其後,說什麼天道酬勤,自有人天生得幸,叫人意難平。

  宮娥太監魚貫而行,珍饈百味羅列未絕,滿殿文武嘖歎低語,觥籌交錯,一片祥和歡悅景象。

  白岫手心冷汗不絕,腦裡嗡嗡作響。眼前望去,有些恍惚之感。殿裡聲音聽見如常,自己卻似乎忽遠忽近地站著,一會兒就微微疑惑自身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閉了閉眼,揉一揉眉心。裕佳貝勒發覺,不動聲色攙住他手臂,低聲道:「融雋,你臉色很不好。」

  「昨晚的藥很苦,胡太醫又非讓我喝。」他極淡一笑,殿裡人多,更覺嘈雜難忍。

  「誰叫你老實,若是我,誰硬逼我喝藥,我叫他去筒子河裡啃泥。」裕佳貝勒揚眉道,「你去歇吧,我讓洪公公傳話給皇上,說你頭痛,這裡我盯著,不會出什麼事。」

  白岫思量一下,應道:「我去外面走一走,吹陣風,說不定好些。」

  「你還是回去睡一會兒,待會兒皇上瞧見你精神不好,不罵胡太醫那些庸醫,反倒責我沒有照看好你,我向誰道冤枉去。」

  白岫知他平日雖好說笑,辦事卻是極穩妥的,於是見眾人暢飲之際,便悄悄退了出去。

  外頭的風微涼,但身上仍是逐漸見汗,越走越虛重無力,有一刹甚至眼前發黑,忽然視物不見。

  宮牆高高,巷子深長,仿佛永遠也不到盡頭。

  漆黑的另一端,潛伏著什麼魑魅,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要將人撕裂粉碎,吞吃入腹?

  然而,這條昏暗狹長的深巷,他又似乎曾經走過,也是這樣黑的夜,也是這樣煢煢一人,昏昏沉沉地走著,然後……

  然後呢?

  他按住額頭,腦裡某個地方像有鋼針尖銳刺穿,劇痛、混亂,多少碎片在裡面翻轉攪動?又驀地暈眩,連自己是站是走都覺察不出。

  隨手一探,扶到堅實的牆磚,心裡才略微安定,心裡又淒涼又委屈。

  燭雁燭雁,我病得這樣重,你到哪裡去了?

  穿過一座九曲回廊,廊下有湖,白岫慢慢扶欄而下,站了好一陣,神智才清醒些。

  蹲下身撩了一捧湖水,感受水汽縈面。他張開十指,水流順指縫而瀉,譁然叮咚。

  輕輕開口:「你跟了很久。」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你現在怎麼樣?」

  「不好。」他老實道,「你若推我下去,我躲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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