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念狐嬌 | 上頁 下頁


  「愉舟,你這趟走得可真遠哪。」她慈藹地笑著,「打從西疆經洛陽回江南,足足得走上大半年吧。」

  「還好,總算是一路平安。他微笑回答道,濃眉輕挑,「對了,嬸娘,子服近來可好?」

  雲娘兩鬢已略見銀絲了,聞言又是歡喜又是感歎,「這孩子還是一樣,體貼入微、溫文好禮,可是太癡了些,我真擔心以他這樣的性子,將來可怎麼辦才好?這王家偌大的家業,他要怎麼擔呢?」

  「子服弟弟為人儒雅真情,老天自會庇護他的。」愉舟喝了口茶,笑道:「嬸娘該歡喜,現今世道像子服這樣寬厚癡心的男兒不多了。」

  雲娘感懷這:「我何嘗不歡喜呢?只是我年紀已大,他總不能永達當個天真無邪的公子哥吧?」

  「子服文采風流、才華橫溢,將來說不定中個文狀元光耀門楣呢,嬸娘也不必太操心。」他吃了塊核酥,再啜了口茶,「反倒是我們這些粗漢子,只懂得舞刀弄槍的,大字卻識不了幾擔子,我們才更該擔心呢。」

  「愉舟,你實在太過謙了,你長袖善舞又精商謀略,像你這樣的兒子是誰都想要的。」雲娘笑道:「我就跟你娘聊過,咱們這兩個兒子真該換過才是,江南多文人,適合我們家這個書呆子,洛陽多遊俠,配你這個商俠是再合適不過了。」

  愉舟忍不住哈哈大笑,「嬸娘說得是,我娘也要我多跟子服學學,她說我太粗線條了,一點都不像子服那麼細膩體恤。」

  雲娘聽著他對兒子的讚賞言語,歡喜得臉兒都紅了。「說的是哪兒的話,是你娘不嫌棄哪!」

  「堂姊夫!」說人人到,渾身雪白衣飾、修長俊秀的子服匆匆奔進,眸子綻著喜悅的光芒。「你幾時來的?怎麼不讓人早些通知我?」

  愉舟連忙站了起來,興奮地握住他的手,「子服,我好久沒見到你了,你長得越來越好,連身形都快比我高了。」

  「堂姊夫,你這次來打算待多久?」他玉臉發紅,緊緊地攢著愉舟的衣袖,「你說過要與我秉燭夜話促膝長談的,可不許再抵賴了。」

  「子服,我真的很想多留幾日,可是就快過年了,我得趕著回去江南,子鳳還等著我團圓。」一提起愛妻,愉舟滿面風霜全化成了柔波似水。「我答應她,今年要帶她去賞花燈的。」

  子服滿是欣羡,「堂姊夫,你們夫妻鷂蝶情深,真教人羡慕。」

  「你也快快娶個美嬌娘進門吧,嬸娘想來也急著抱孫子了。」

  「美嬌娘?」他溫文地笑了,略顯悵然這:「世上多是癡情種,何處尋覓美嬌娘?」

  愉舟看了雲娘一眼,詫異道:「子服是受了什麼刺激?莫非他心裡已經有了意中人,卻沒有法子相守在一起?」

  雲娘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不是的,如果真是這樣就好辦了,偏偏他的眼界高,無論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小姐,或是珠寶大戶的閨閣女兒,他一個也看不上眼。洛陽城裡有名的王媒婆已經來我們家走過好幾遭了,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嫁給他做妻、做妾,可他就是不願意。」

  她這個做娘的也真委屈,眼看上門的都是一些別人求也求不著的婚寧,他卻迫不及待把這些天賜良緣往外推。

  唉,看來他們王家想要有小孫子,是「八十歲老太太生孩子」──有得拚了。

  「娘,」子服看著娘親,笑容有些無奈,「我不喜歡那些嬌滴滴、被寵上了天的千金小姐。」

  「你又知道人家嬌滴滴,被寵上天啦?」雲娘雖然疼兒子,可也受不了兒子的怪癖。

  「可想而知。」

  雲娘瞪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地轉頭道:「愉舟,你該知道我這個做娘的為何會擔心了吧?」

  愉舟忍不住笑了,親昵地攬著子服的肩膀,蒲扇大手豪邁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哈哈!嬸娘不用擔心啦,正所謂水到渠成,姻緣天註定嘛!」

  「咳咳!」子服吞了口曰水,愣愣地點頭,「呃,是啊!」

  雲娘搖搖頭,她早對這個癡兒子沒法子了,或許哪天她還得在兒子飯菜裡下春藥,才能「變」出一個小孫子吧。

  「堂姊夫,你要不要到我後院賞梅?」子服突思起,滿心歡喜地道:「今年的梅花開得極好,咱們不愁沒有詩興了……不過你可不能再吟去年的那兩句詩,這樣對梅花也太不敬了,今年你非得想個佳句詠梅不可。」

  愉舟嘻嘻一笑,「你堂姊夫我別的本寧都行,就是吟話作對火候還差了那麼一點,陪你喝酒賞賞花還可以,這作詩……你就饒了我吧!難道去年的「枝頭梅花開得早,比我老婆長得好,不管是丁還是卯,我有老婆沒煩惱」,還沒丟夠自己的臉嗎?」他此話一出,廳裡站著服侍的丫頭婆子們都笑得東倒西歪,雲娘一口茶噴得老遠,子服則是強忍著笑。

  「堂姊夫,就是因為這樣,你今年更該雪恥才是。」

  「和你這個滿腹詩文的天生狀元公一比,我恐怕下輩子重新投胎才有可能雪得了恥了。」愉舟自我解嘲。

  子服再也忍不住噗啡一聲,玉臉滿是笑意,「那好吧,堂姊夫,今年就饒過你,咱們煮酒烹茶賞梅花,說古請今談逸寧,就是不作詩。」

  愉舟明顯松了口氣,哈哈大笑,「好,嬸娘,又要叨擾你們幾頓好吃好喝的了。」

  「哪兒的話,求之不得。」雲娘笑了,對丫頭道:「福兒,吩咐下去,在少爺的臥齋擺席。堂姑爺喜歡喝女兒紅,祿兒,將咱們自己釀的陳年女兒紅取兩罎子來,還有燒鹿肉,鹵蹄筋,攢花十色點心,糖醋大黃魚……快快快,讓廚子快快做來。」

  「是。」丫頭們嬌巧應道,各自忙碌去了。

  愉舟和子服相視一笑,兩人好久沒有把盞謀一醉,浮人生一大白了。

  片片雪花又落了下來,在紛紛如柳絮的清薄雪花雨中看出去,映得點點紅梅分外欺霜傲雪,嬌豔迎人。

  愉舟夾了一筷子鹵得通紅的蹄筋入口,心滿意足地咀嚼著,「唔,還是你們家的廚子老李好,我走遍大江南北還沒吃過這麼香腴有嚼勁的蹄筋,層層燒醬的味兒極香,卻又不搶走蹄筋原有的香氣,嗯,真帶勁。」

  子服依舊一身雪白衣衫,只不過烏黑的發冠已梳整齊,腰間的銀玉帶束了一方碧玉佩,裡頭軟緞的長衫和外頭罩著的兔毛儒衫在冷冷清風中衣擺翩然飛揚,清俊的玉面含笑吟吟,十足是個俊俏書生模樣。

  紅泥小火爐上煮著一壺熱茶,他手捧著一盅清露茉莉緩緩啜飲著,聞言一笑,「堂姊夫,你這幾年走南闖北的,也見識了不少奇聞妙軼吧?」

  愉舟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是……這幾年的確見過許多奇寧。」

  不知怎地,子服發覺他的神色有些惆悵,「怎麼了?」

  愉舟突然拿過酒杯一飲而盡,吐了口氣,故作灑脫地道:「沒甯,我沒寧,我怎麼會有寧呢?」

  子服靜靜地朝紅泥小火爐內添了一兩枝柴火,爐上的熱茶沸騰著香氣襲人,梟梟白煙騰空繚繞。「堂姊夫,你這次來好似有些不一樣了。」

  愉舟再斟一杯酒,豪爽的臉龐閃過一抹若有所思,「怎麼個不一樣?」

  「你還要再瞞下去嗎?如果連為弟的都不能告知的話,那麼你的話還能對誰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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