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沽嫁 | 上頁 下頁 |
|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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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兒親手提著食盒來,見談珠玉專注地撥算盤、批註著帳,小心翼翼地將食盒放下,並替她磨了一汪濃濃的墨,也默默退下。 因為若兒知道,主子工作起來便是個拚命三娘,沒將當日手頭上事務盡數處理完畢是不肯歇息,勸也無用。 儘管時序入秋,寒意漸生,她也是不管不顧,有時一做便是大半夜,累極了才伏在案上稍微睡一下,兩三個時辰後就又開始點燈做事了。 她像是為了復仇,便有用不盡的精力,可唯有談珠玉自己心知,這樣竭盡一切力氣地奔波忙碌,不止為了報仇,也為了不去記起一些早該遺忘的人與事,以及某些虛妄可悲的想望。 她知道,他是恨她的。 他恨她利用了自己,利用了孩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所以,他只是將一半權力交付與她,卻不再對她付出任何一絲溫情。 薔薇軒裡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那副雙陸寂寥地擱在桌上,自從數月前和他對弈完最後一局後,她再也沒有將那副殘局收拾起。 一切,都留在他當時還會對她微笑的那時候。 胸口一陣刺痛,她手上的狼毫停頓在半空中,眼前的字跡突然由清晰漸漸暈成了模糊。 一滴豆大的淚落在賬冊上,瞬間濕了帳頁上新寫的字。 她這才發覺自己竟哭了。 指尖顫抖著,再也握不住筆,她緊緊地將臉埋入掌心,低聲啜泣了起來。 窗外,湖面另一端—— 冷月下,一抹高大身影負著手,靜靜佇立在湖畔,深邃鬱然的目光望著湖面飄蕩的朵朵浮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命運乖舛又冰冷無情的女子。 她留在府中,留在他身邊,也只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復仇。 這樣的一個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人牽掛。 但為什麼,偏偏他就是放心不下她? 秋盡冬來,在下過今年第一場晶瑩美麗的初雪後,短短四個月,談珠玉便已將武夷山上三分之二茶磚一舉吃下,壓低利潤,抬高價錢,一翻手利滾利,就是三百萬兩平安入袋。 談家大爺一夕之間喪失了茶磚生意,非但元氣大傷,再加上談二、談四冒險出高價與人爭作珍珠黍的霸盤,卻逢北方高粱豐收,大批供作釀酒,原要投入釀制行列的珍珠黍一夜之間價格暴跌,縱然要以賤價拋售也無人問津了。 談二、談四不但血本無歸,連質押出去的六間鋪子也立刻易了主。 光此一役,談家整整損失近兩百八十萬兩銀子,占了總財產的六、七成去。 與此同時,談珠玉也做成了絲運、酒運的兩單大生意,共計賺入一百五十三萬兩銀子,又暗地裡步步進逼,收了談家一處最賺錢的酒樓,暫交與若兒的姊姊與姊夫出面經營。 據若兒姊姊傳回的消息,談氏舉家陷入焦慮不安之中,談家兄弟鎮日大吵,相互指責,已瀕臨分家邊緣。 「談禮複……」談珠玉得知消息,壓下心緒的激動。「那茶行,那酒樓,都是我父遺產,你們萬萬料想不副談老三還有女兒代他奪回家產吧?」 她不會那麼容易就讓他們一夕破產、流離失散的,她要慢慢地折磨他們,正如他們一棍一棍地打死她娘和妹妹。 害怕、恐懼、痛苦、絕望……他們一樣都得嘗盡!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談禮複笑著對她招手,「來大伯伯這兒吃麥芽糖……」 她心一熱,胸口繃緊了熟悉又陌生的震盪感,溫情淒涼的笑容甫現,眼前陡然又躍現了祠堂裡,談禮複猙獰殘忍的斥喝:「打!給我往死裡打!」 鮮紅飛濺,血肉模糊…… 娘,囡囡。 談珠玉緊緊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又冰冷了起來。 「主子,你昨晚忙到今天都還沒用過飯,還是先歇會兒吃點東西吧。」若兒端著食盒進來,忍不住開口勸道:「瞧你,瘦了一大圈,氣色也憔悴好多。」 「我不餓。」她低下頭,掩住濕潤的眼眶。 「人是鐵,飯是鋼,你好歹吃一點兒,否則怎麼有力氣繼續整治那些惡人呢?」 「你放心吧,他們沒受到報應,我還捨不得死呢。」她笑笑。 談珠玉又做了一會兒帳,這才打開食盒匆匆吃了幾枚細點,用濃茶灌下,接著繼續埋首處理公事。 可興許是吃得急了,又久坐,胃堵得慌,漸漸有些不舒服起來。 她臉色有些蒼白,只得起身,索性信步出園子走走消化。 不知怎地,這近半年來,她再也沒在園子裡遇見任何姬妾來同她挑釁過。 也好,這樣日子也過得清爽些。 午後難得出了冬日,昨夜下過的雪地被曬得有些融化,雪化了最是不好走的,可喜外頭氣息冰涼舒暢,對於看多了密密麻麻賬本的她而言,也頗有醒神之效。 商府裡規矩嚴明,僕傭們就連這樣的初冬雪過天氣,也已早早便掃了枯枝落葉。 一池雪白美蓉花依湖而生,怯弱弱嬌憐憐的模樣教人心惜;沿角花牆下,一盆盆菊花卻是不畏殘雪,猶自傲霜迎風,開得金黃燦爛。 談珠玉輕輕踏雪而過,絳紅色繡花鞋沾雪打濕了也渾不在意。 已經有多久沒有自案牘抬起頭來,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了? 怎麼像是才一眨眼,竟已春至夏,秋到冬,一年就要過去了。 她到商府,方才要滿一年嗎?怎麼覺得這中間好似已經歷過無數流光了。 不知不覺,她的腳步竟走到了鳳凰堂門口。 她怔怔地站在門外,眸光幽然地癡癡望著那典雅宏偉的一簷一柱,一花一草。 可她真正想看見的,卻不在…… 她惆悵莫名,輕輕歎息。 良久,她終於死心地掉頭就要走,卻沒料想直直撞上一具強壯堅硬的胸膛。 「當心!」顯然來人也想不到她會轉過身來,一時閃避不及,忙扶住了她。 「噢!」她撞得鼻頭生疼,一陣頭暈眼花。 那大手掌握,溫暖臂膀和渾厚氣息,熟悉得令她心悸,呼吸驀地急促了起來。 是他。 不敢抬頭,不敢動彈,甚至不能呼吸,她害怕只要稍稍一動,這一切就會消失,破滅成午後一場虛幻美好的白日夢。 「找我有事?」商岐鳳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是她聽鍇了嗎?怎覺得他的聲音裡也有一絲震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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