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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她走了。

  商岐鳳在大廳那一記掌摑過後,這一夜,竟漫長如一生。

  回首前塵舊事,血與淚,痛與悲,她似乎永遠無法擺脫那如影隨形的惡運與苦難。

  而天,終究還是亮了。

  酸澀的雙眼望向逐漸攀窗越戶而來的明亮曙光,她卻覺得前方依舊一片昏晦黑暗無望。

  唯有手裡握著的玉瓶,隱約帶來了一絲溫暖和希望。

  她還能對他抱有任何奢求和祈望嗎?

  談珠玉深深地吸著氣,慢慢地束好了銀縷帶,慢慢地套上了繡著流雲的月牙色外袍,慢慢地抬頭挺胸,推開門跨了出去。

  她是談珠玉,談三爺的掌上明珠,那個永不言敗的談珠玉。

  一路上,若兒滿眼擔心,卻只能默默跟隨在她身後,跟著她穿越花廊曲巷,經過奴僕們奇異又窺探的眼神。

  她臉龐雖浮腫青紫得難看,腰依然傲然挺直,眼神依然堅定明亮,依然美得令人無法逼視。

  唯有談珠玉自知,她的心顫抖如風中秋葉。

  只是當她走進往日轄帳的書房,赫然發覺一臉冷漠的商岐鳳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自今日起,生意上的事用不著你插手了。」商岐鳳低頭審閱著,連看也未看她一眼。

  腦際轟地一聲,談珠玉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為什麼?」她歷經千辛萬苦才勉強擠出這三個字,「難道你不再需要我了嗎?」

  他終於抬眼望向她,眼神深沉而冰冷。

  她心一痛,喑啞低語:「是,賤妾知道為什麼。」

  因為她的疏失,令鳳徽號遭遇巨大損失,商譽嚴重受創,他如何願意再信任她?

  「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她目光堅定地迎視著他,「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縱然亡羊補牢,賤妾也絕不讓鳳徽號因我蒙羞。」

  他冷冷地注視著她良久。

  「滾。」

  她身子一顫,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字,只是慢慢轉過身去,她移動雙腳,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書房。

  眼前盡是茫茫,背後俱是絕望……

  她不知道她這一生,還有什麼立足之地。

  這些年來,自己腳底岌岌可危踩著的這一片懸崖,已逐漸支離破碎。

  臉頰仍腫脹淤青得可怕的談珠玉遊魂般,步履麻木地走過了園子,一想起往後在每個絕望冰冷的日出日落,仍然得見到外面的人,見到任何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惡意臉龐,她就有種胃寒翻騰欲嘔的痛苦感。

  她想要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暗暗地躲在無人的角落裡,漸漸朽化成石,風吹過,就能破碎成千千萬萬粉末,灰飛煙滅。

  她不想再面對任何人,面對任何事,她只想死——

  爹,娘,囡囡,為什麼要活下來會這麼地難、這麼地痛苦?

  細瘦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輕輕搭在腰帶上。

  只要回到屋裡,將這條腰帶解下來,然後甩到梁上,慢慢打成一個圈套……

  談大、談二、談四的面孔一一閃現眼前!

  「不!」她死命咬住唇瓣,藉那傳來的椎心劇痛震醒自己。「大仇未報,禽獸未亡,我怎麼能死?我不能死!」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能繼續和命運搏鬥下去。

  談珠玉強迫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拾階過了曲橋,走過開滿萘蘼花的綠牆,若兒不敢驚動她,遠遠地亦步亦趨,忠心跟隨。

  直到她纖弱孤寂的身影一晃,陡然墜落——

  「主子!」若兒慘然大叫,拔腿狂奔過去。

  巨宅豪邸深似海,遠在另一頭的商岐鳳渾然不覺,在親自看過和「祖記」所簽合同和來往賬目細節後,沉思了片刻,隨即揚聲:「備轎!」

  藏青色大轎緩緩入了朱門大開,宛若巨獸張口的靜王府。

  「今日吹的是什麼風?」靜王笑了。

  商岐鳳漠然地負著手,緩緩回過頭來,眸光深沉複雜。

  「商東家,你是大忙人,該不是專程來找本王喝一杯的吧?」

  「商某想請靜王幫一個忙。」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

  「哦,什麼樣的忙?」靜王滿眼興味地盯著他,「話說回來,以商東家雄財巨勢,怎會有需要本王相幫之事?」

  他嘴角微微一牽動,不知是自嘲抑或是諷刺,「王爺言重了。商某不過一介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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