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到岸請君回頭望 | 上頁 下頁
十五


  嚴延心下火起,怒氣在胸口烈烈焚燒,「大膽!你這是對朕心存怨懟嗎?」

  「惹怒皇上是老奴該死,還請皇上把老奴發落到容巷做粗活兒,以儆效尤。」楊海恭敬認罪。

  他僵住了……良久後,苦笑了起來,深邃眸光掠過一縷悲傷。「楊海,連你也覺得朕變了嗎?你也不信朕了嗎?」

  「皇上是皇上。」

  嚴延眸底痛色更深,澀然一笑。「是啊,朕是皇上……」

  皇上要英明,要剛毅果斷,仁民愛物,要有雄才大略,還有深諳權謀制衡之術,皇帝還要懂得信人用人,卻也要疑人防人……他何嘗不知道,當自己坐上這個九五至尊的皇位上,就會擁有很多,卻也失去很多。

  他這一生至痛的失去,就是萸娘姊姊。

  這是他在意氣風發坐擁天下甚至是心愛寵妃的那一刻,從未想像過的,原來就算身為掌握萬民富貴生死的帝王,也有抓不住、挽留不回的人與事。

  三年來,他權傾天下,卻也孤獨在巔峰之上。

  再沒有什麼是純粹的喜怒哀樂,愛與恨……

  「楊海,你說,她真的是萸娘姊姊轉世降生回來了嗎?」他嗓音低微輕顫,有著滿滿的希冀和害怕……希冀不是夢,也害怕只是夢。「這世上,真有如此懸疑幻奇之事嗎?」

  「老奴這三年來日日夜夜祈禱的,便是這一天。」楊海眼角發熱,語氣卻平靜地回道,「老奴不懂什麼大道理,在宮中這麼多年,甚至也不大信善惡因果報應,可皇后娘娘是老奴這輩子見過最好、最好的人……如果神靈有感,註定這世上能有一人得此大福報,轉世降生回來,那麼一定是皇后娘娘了。」

  嚴延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又拔步往回走!

  §第四章

  喝了陽荷湯後,安魚身子果然暖和不少,胸肺不再那麼動不動就癢咳得難受,只是屋裡還是冷。

  她攏緊了大氅,看著屋裡的一大盆黑炭皺眉。

  既然沒有油水可刮,宮裡人送來的炭是最下等的那種,不易燃著,一燃起就黑煙滾滾嗆得淚汪汪。

  若按曾經看過的宮律,只怕她們這批秀女家人子還有大半個月要熬呢,她如果再這麼「無為而治」下去,恐怕還等不及落選出宮,就得重新投第三回胎了吧?

  安魚想想,還是趁著外頭天光仍亮,索性搬出了那一盆子分例的黑炭,用火鉗砸得碎碎的,挖了些黃土,舀來水些,熟練地搓起一隻只煤球來,趁濕的時候在其上穿透了幾個小孔洞,就這麼晾在小屋外頭不那麼起眼的一處,曝曬在冬陽下。

  日頭好的話,約莫曬個兩天就幹了,燒起來又暖又火力足,還不易起煙。

  安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總算洗淨那雙被黑炭弄得髒兮兮的小手,這麼一番周折下,也累出了一身大汗,整個發虛輕飄飄地靠坐在門邊廊下喘氣。

  「哎,不成了,果然好日子過久,這胳臂腿兒都不中用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卻是背靠著廊下柱,心情極好地仰望著頭上被隔成小小四方的天空。

  不要緊,再忍忍,再忍上一段時日,她就能脫離這看似金碧輝煌實則壓抑不堪的地方了。

  她閉上了眼,感受著這靜謐的時刻……

  忽然,像是感覺到什麼,安魚猶如蜷縮於山洞中的小獸,驀然嗅聞見了危險逼近,心猛一跳,霍然睜開眼!

  驚覺、冰冷、疏離和防備……

  嚴延腳步僵頓止於離她五步遠之處,挺拔頎長身形一動也不敢再動。

  可看在安魚眼中,這男人身上清傲尊貴龍威濃濃繚繞,神情莫測高深——居高臨下,猶如審視。

  她心裡亂糟糟,終究是緩緩起身,行了儀,冷靜道:「貴人,此處是容巷,非您該涉足之地,還請貴人速速移駕他去。」

  「你……」他頓了頓,目光複雜幽深難辨。「嗯,安愛卿確實把女兒教得極好。」

  「您是皇上?」她後退了一步,秀眉皺了皺,只得裝作驚慌無措,作勢跪下。「小女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皇上恕罪——」

  「免禮!」他心一緊,衝動地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卻在初初觸及那柔軟纖細手肘的刹那,感覺到對方警戒地火速縮回。

  嚴延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心下黯然,滿滿酸澀苦楚在胸口蔓延開來。

  安魚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眼前的皇帝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熟識的那個阿延,他們之間隔了一生一死的三年流光,昔日的默契'熟稔和親近也早在他倆帝后相處一年後,消弭散去得僅餘一縷殘香為憑藉……

  何況,她已然無比清楚認知到,自己現在是誰?

  她粉頸低垂,默不作聲。

  想來他今日是好奇後宮新進的秀女家人子,這才因緣際會走到這兒來看看的。

  她既無心討好吹捧獻媚,就這麼一截木頭兒似地杵著,想必杵久了,這一國之君定然受不得人怠慢,便覺她面目可憎言語無味,說不得一掃興,立馬就走了。

  昔日的太子嚴延,就已是個面上虛懷若谷謙沖溫潤,實則傲氣深深刻進骨子裡的男人。

  現在當了皇帝,自然更加不需要委屈自己了。

  可安魚等了又等,卻沒把人等走了,反而聽見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溫和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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