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暑中有真意 | 上頁 下頁


  「發什麼呆?跟我下來幹活!」夏意暄一副利落的莊稼人裝扮從他身後走來,拉著他的衣袖就要往田地裡走。

  「可是我不會……」這一點他已經從昨天晚上強調到現在了,他是真的對這一片金燦燦的稻田沒有一點兒熟悉的感覺。

  她將手叉在腰間,杏眸一瞪,說道:「有誰生下來就會種田的?我一邊幹一邊教你,你給我好好地學!」說著就脫下鞋,拉著他往自己的地裡走去。

  意暄剛彎腰準備示範動作給他看,就覺得肩膀被人給狠狠地揪住,接著身後一聲驚叫:「救命啊!」

  回頭一瞧,只見他兩手緊緊搭著她的肩膀,雙腳則拼命地踩著泥地,慌裡慌張地四處張望。

  周圍鄉鄰聞聲都停下手中活計看過來,近一點兒的還連聲問出了什麼事。

  她連忙給了個安撫的笑,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然後才轉向盛暑,涼涼地問:「你幹什麼?」不是她沒有同情心,實在是想不出這裡有什麼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把一張恐慌的臉僵硬地轉向她,手腳的動作不變,囁嚅道:「這裡……這裡都是水,踩下去又軟綿綿的,我怕……我怕會陷下去——」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用力告訴自己第一次下地的人出狀況是應該的,不出狀況才奇怪。終於擺出儘量和顏悅色的表情說道:「這裡種的是水稻,既然稱為水稻,當然長在又有水又有土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地站在那裡,不會陷進去。」

  他腳下停止了踢蹬,手卻仍按在她肩上不肯放開,遲疑著道:「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你看大家不都站得好好的?」她沒有不耐煩,真的沒有,只是聲音大了一點兒而已,他至於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怯怯地把手放開嗎?害得她心裡怪愧疚的。

  「你看好,割稻子很容易的,一會兒你就照我這麼去做。」她反手將幾杆稻子握在掌心,手起刀落,稻子便齊齊地倒在了水上。過了一盞茶時間,這畦地上已經沒有站著的植物了。

  這時便有幾個小少年,爭先恐後地把稻穗收走,交給田埂上的壯漢將穀子打到籮筐裡。

  意暄見盛暑看得呆呆的直出神,走過去用胳膊肘抵了抵他的腰,「你看明白了沒有?」

  他低頭認真地注視她那雙沾了泥巴的手,努力研究有什麼神奇之處造成那種魔鬼速度,卻始終不得要領,於是陷入冥思苦想。直到她有些急躁地再問一次,才發現自己正執著人家的手翻來覆去,一驚之下連忙甩脫。

  「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搞的,又臉紅。「我在問你學會了沒有,你道什麼歉啊?」這人腦子會不會真有什麼毛病?

  盛暑清咳一聲,說道:「我想我可以試試看的。」看樣子確實不太難,「但是可能沒你快。」

  「那當然,我可是老手。」她有些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指著左邊的稻田道:「你只要能把這畦割完,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閉上眼睛回想一遍意暄剛才的動作,充滿信心地應聲「好」,大步走向目的地。

  反手握住稻子——但是這些稻子怎麼像自己會跑似的,他剛抓住這幾棵,那幾棵就逃了開去,再抓,再跑,再跑,再抓。奇怪了,他的手明明比夏姑娘的大上幾乎一倍,怎麼反而人家抓得住他抓不住?盛暑一股不服輸的勁上來,把鐮刀插在腰間,蹲下身子兩手並用,才把一橫排的杆子險險地抱在懷中,穗兒上的穀子也在同時紛紛落入水中,宣告陣亡。

  不管,抓住就已經很成功了。

  他騰出一隻手,把腰間的鐮刀抓在手中,調整了好幾個姿勢,終於讓鋒利的一頭對準稻杆,躊躇滿志地割下去——

  咦?怎麼沒斷?

  再割。

  然後鋸。

  還是沒斷。

  怎麼回事?這把鐮刀是壞掉的嗎?夏姑娘一個不小心就拿了把壞掉的鐮刀給他?

  他把鐮刀拿在手裡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出和夏意暄的那把有什麼不同,於是決定認為這種複雜的判斷必須有內行人才分辨得出真偽。

  他想找夏意暄,卻發現她在另一頭正幹得起勁,身後的稻穀更是放倒了一大片,看看自己身邊堅強挺立的稻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他下意識地欲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可猛然瞧見手上滿是泥巴,忙又不迭地放下來。

  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突然間眼睛一亮。

  鐮刀派不上用場,他用手還不行嗎?

  拿定主意,大掌一拍,也不管爛泥濺上了臉和衣服,盛暑信心百倍地沖向稻杆。

  沒多久,專心享受在夏天割稻子新鮮感的意暄,因為離事故現場最近,首先聽到一個淒慘的悶哼夾雜著水聲從後方傳來。

  回頭一看。

  咦?分配給盛暑的稻田裡怎麼沒有人?而且稻子還好好地長在那裡。該不會是那小子偷偷跑掉了吧?

  「盛暑?」

  「我……我在這裡。」一個沾滿泥的大頭從稻叢中探了出來,勉強可以看出臉上的痛苦。

  她連忙扔下鐮刀跑過去,只見盛暑整個人躺在水田裡,正掙扎著起來。

  「你又在幹什麼?」

  「我……」他七手八腳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在拔稻子。」

  周圍的村人們也因為看到她的動作往這邊瞧,發現意暄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

  「誰、叫、你、拔、稻、子、了?」

  「我覺得這把鐮刀有問題,我怎麼割都割不下來——」盛暑說話的時候忽然覺得手臂上有點兒癢,隨手抓了一把,卻觸到了一個冰涼的、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手臂上竟然附著一條小拇指長短的褐色蟲子。

  「這是什麼?」盛暑不怕蟲子,所以也不驚慌。輕輕拉著蟲子的尾巴往上一拎,以為蟲子會被帶離自己的手臂,誰料它只是身子被拉長而已,卻仍是牢牢地吸附在肌膚上,未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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