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暑中有真意 | 上頁 下頁


  「那你也一定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我給你起一個怎樣?」

  她剛想說這人既然給動物都起了名字,自己的恐怕也一併解決了,不用別人費心。可又聽那人說:「我沒有名字,村長肯幫我起當然好。」

  「這樣吧,你姓我的姓,今天是大暑,你就叫盛大暑,怎麼樣?」

  男子還沒說話,夏意暄已經滿臉黑線地走上前去,像是在忍耐地說道:「村長,『盛』本來就是大的意思,您再叫他大暑,好像不太好。」何止不太好,根本就是難聽死了。

  「哦?是這樣嗎?原來我的姓是大的意思啊!」五十多年用下來,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姓氏的含義,村長恍然大悟,非常開心,「那就把大字去掉,叫盛暑,怎麼樣?」

  「我……我沒意見。」其實——還是不怎麼好聽。

  「謝謝村長!盛暑,盛暑,我是盛暑……」那男子反復念叨著自己的新名字,看來興奮極了。

  「你不是給自己的動物都起了名的嗎?怎麼反而沒給自己起?」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看向她,先是拿過她手上的那鍋粥掀開蓋子用力聞了聞,才一邊盛到碗裡,一邊解釋:「我給它們起名字是為了叫起來方便,沒有人叫我,我起名字做什麼呢?」

  意暄看他狼吞虎嚥的樣子,忽然間覺得,他好像——很可憐。

  「你要下田?」村長驚訝地看著她。

  「是的,我昨天和今天待在太陽底下都沒出什麼事,那怪病應該是好了。」既然已經不怕照到陽光,那她就沒有理由撿最輕鬆的工作來做。

  「兩天太短,要不要再試一段時間,如果一直沒事那才叫真的好了。」也不是他不忍心叫這娃子下田,秋收時她可也算把好手。只不過萬一她發起病來,實在是……很恐怖的啊。

  「再試下去夏天就過了!一過夏天我根本就不怕太陽曬!」而且收割和播種是要在秋分之前完成的,今年的收成特別好,短短半個月間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多個人總多分力吧。本來放羊的事情只要找幾個孩子去做就成了,但村裡人為了照顧她的身體,就把這閑差硬指給了她,只要想到自己坐在樹下乘涼時,大家都在田裡吭哧吭哧地幹活,她心裡就特別過意不去。

  「但是萬一——」

  「村長,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原來心裡那團火好像消失了似的,不會再燒上來了。田裡的莊稼我也有份,讓別人幫忙收割插秧,我還不放心呢。」她開玩笑地說。

  村長輕歎了聲,這孩子,懂事。

  「家裡就只剩你一個女娃子,大家幫幫忙也是應該的。」

  「怎麼會只有我一個呢?我不是還撿了個人回來嗎?看他高頭大馬的,肯定能幫上不少忙!」她狡猾地笑了笑,準備回頭就去家裡拖壯丁。休息了一天多,吃飽睡好的,他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

  「好吧,依你。對了,今晚上留在我這裡吃飯吧。」村長縱容地摸摸她的額頭,對於這父母早亡的可憐孩子,他夫婦倆總是有些偏愛。

  「太好了!」她高興極了——大暑天裡下田,她一次都沒經歷過呢!

  她只是沒在大暑裡收割播種,盛暑則連什麼是種田都不太清楚。不知道是因為失去記憶才「好像」沒聽說過這回事,還是「確實」就從沒見識過種田是個什麼玩意兒。

  總之不管怎樣,大暑後的第三天,他還是被帶到了田埂上。他手握一柄鐮刀,望著熱火朝天的景象直發呆。

  所有人都在忙。有的站在田裡彎著腰割稻子,有的在田埂上打穀子,年紀小點兒的孩子則抱著割好的稻子做運輸的工作。

  鮮少有男人戴斗笠遮陽,以至於每個人都被曬得黝黑。也難怪前天晚上全村人出動來看熱鬧順便牽羊回家時,見到他都驚歎地說皮膚真白。被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一晚上,他的尷尬自不待言,卻也不知如何應付。好在後來有人想起來他不是被弄來參觀的,終於拿了乾淨的男子衣服來讓他穿上,還直道歉。

  田裡男男女女一個個汗流浹背的,卻沒人有一絲不情願的神色,湊成一堆的老是笑成一團,相隔很遠的幾個人也能你嚷一句我喊一句,拌嘴拌得不亦樂乎。還有人哼著他聽不明白的俚語歌謠,贏得不少五音不全的唱和。

  他看到每個人幹一會兒總要直起腰來捶捶背,看樣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為什麼他們能做得這麼起勁?

  「盛暑兄弟,你也下田啊?」一個中年男子遠遠地喊過來。

  他點點頭,靦腆地一笑,「大叔好。」

  「我看你白白淨淨的,八成沒幹過什麼活吧?」另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兒從盛暑腳下的地裡冒出來,吃了他一驚。

  他還是不能適應這些熱絡的語氣,只好又笑著搖搖頭,「大伯好。」

  清脆的笑聲從右側田裡傳來,他循聲望去,見是幾個少女湊在一起,低低地說著「好像個呆子」之類的話,還不住地朝他看來,邊看邊戲謔地笑。

  盛暑一下子臉紅到了脖子根,低下頭來不敢看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