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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池款冬很認真地把他說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次,然後皺著眉頭下了結論。

  「陵泉,你好胡來。」與其說覺得他可怕,倒不如說是覺得他可悲;覺得他殘忍,卻也心疼他。

  他的生活總是需要如此步步為營嗎?既提防、也算計著誰。

  這麼辛苦地用盡機心,難怪他吃不下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得到的假期,居然是一場鬥爭之下的精心佈局?

  光是聽著都為他感到疲憊。

  為什麼他總是令她如此牽掛呢?放不下,且心心念念,狠狠地纏在心上,扯出每一段心疼。

  胡來?算是吧?

  「我不否認。」陽陵泉淡淡地笑了,新聞可以假造,事實可以捏造,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

  而他會利用這些資源將陽鑫一腳踩進永不翻身的地獄裡!

  不論是強取、或是豪奪,他總會完成父親未竟的心願,讓旭日集團成為他一人獨大的天下。他絕對會將陽鑫逼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絕不與誰共享同一片江山,徒留後患。

  他不想輸,他也不會輸,即便不是他所願,他都不允許自己失敗。

  「陵泉,你下次可以為了別的正當的、讓你開心的理由放假,然後才來見我嗎?」池款冬從前方傳來的聲音很悶。

  「這理由不正當我能理解,但我不開心是何解?你不以為我很享受這些鬥爭?」他以為他的語氣已經夠輕快了。

  「不以為。」她突然轉過身,再認真不過地看著他。「你聽起來的感覺像是明明很討厭去傳統市場買菜,可是為了說服自己喜歡那個環境,所以只好安慰自己說『噢!沒關係!跟小販殺價也很有樂趣!』的那種笨蛋。」

  「很妙的比喻。」陽陵泉笑了。他比她更知道這則比喻的貼切。

  「一點也不妙,你去超級市場就好了,幹麼勉強自己?」池款冬突然覺得很生氣。

  他如果像他說的這麼享受現況,他會待在臺北,引頸期盼著陽鑫的下一步動作,汲汲營營地等待著陽鑫的失敗,不會每晚睡不好,更不會千里迢迢跑到花蓮來,只為了要見她,或是只為了讓自己喘口氣。

  她討厭他的壓抑、他的口是心非、他的不瞭解自己,與他的表裡不一。

  即使她給他再多的針灸、再多的藥、再多的提醒與治療,如果他不懂得好好過生活與愛自己,這些東西都不會有用!

  池款冬幼稚到不行地把桌上那堆她無論如何也組裝不好的孔明鎖推倒,將原就淩亂的桌面弄得更亂。

  「我突然覺得我很無聊,我花那麼多時間弄一個幾秒鐘就能被拆掉的鎖做什麼?」

  池款冬耐性見底地霍然起身,不理會身後男人嘲笑她見笑轉生氣的無禮笑聲,斬釘截鐵地宣佈——

  「走吧!我們去買魚!」

  不許有異議。

  花蓮的海,縱使是天候不佳,也能自成一派獨特的美感。

  池款冬帶陽陵泉來到崇德漁港時,天空雲層很厚,星微雨點要落不落,然而他們走進那片礫石灘時,仍像是誤闖入了幅美得要命的山水畫。

  池款冬找了個絕佳位置,就像個不顧衣服會不會弄髒的野孩子般,拉著陽陵泉,一屁股在礫石灘上率性地坐下。

  「我以為你真的要帶我去超級市場買魚。」陽陵泉啞然失笑。

  不是嗎?她胡亂給了個傳統市場與超級市場的比方之後,突然開口說要來買魚,他會這麼聯想也是十分自然。

  「沒有,我提供你一個比傳統市場或超級市場更棒的選擇。」池款冬忽而伸出食指比了比不遠處。「看!來了!」

  什麼?陽陵泉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猛然驚覺有起重機靠近。

  「那是膠筏。」池款冬指了指起重機上吊著的,很像野外求生片中,海上漂流時會搭的竹筏那種東西,為陽陵泉解說道:「這個漁港很小,漁船因為會擱淺,沒辦法靠岸,所以只好靠漁工們駛膠筏到海上接應。」

  果然,抬眸望向海洋,不遠處有艘漁船漸漸駛近,有幾名漁工忙著在膠筏上系上麻繩,藉由起重機的幫忙將膠筏向海邊推去。

  一切就緒之後,漁工們等在岸邊,似乎在等待海上漁船的信號伺機而動。

  很新鮮的景象,對他而言。

  「陵泉?」她忽而偏頭喚他。

  「嗯?」

  「你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對不對?」

  「幾乎是。」他微微聳了聳肩,那是他一直被耳提面命得達到的目標。

  「我就知道。」池款冬望著在岸邊等候,趁此時喝起提神飲料的漁工,隨手抓了幾顆小礫石,毫無意義地往前扔,輕輕地笑了。「可是我不是喔。」

  她唇邊的微笑好恬靜,陽陵泉怔怔地望著她,一時之間感到失神。

  「你知道嗎?陵泉,我超級會參加比賽的,不管是校內校外,作文書法繪畫朗讀演講,只要有競賽,我一定會被提名,一定會被拱出去比賽,可是喔,不管我再怎麼拚命,我永遠都是佳作,不會是特優;永遠是在五名內,卻不會是第一名。」

  「嗯。」一向站在頂端的他實在很難想像。

  「陵泉,你別看我好像一副凡事不在乎的樣子,其實我曾經因此很挫折過耶!我覺得自己不上不下,好像再怎麼努力就是這樣了。」池款冬自嘲似地又往前扔了幾顆碎石。「然後,我正感到自己的人生好失敗好慘的時候,我最好的朋友又突然過世了。」

  「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陽陵泉,眸光落在靠向岸邊的漁船上,灰濛濛的海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船身卻搖晃得很厲害。

  很像他正在經歷的人生,也很像池款冬正在訴說的曾經。

  他突然想起她的玩笑話,是她說十六歲誤診死過人那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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