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橙諾 > 愛你灸灸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說起來也很諷刺,那時候我已經學會中醫簡單的醫理與針灸了,可是我卻眼睜睜地看著連我爸都救不了她,我爸耶!我爸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神啊,他怎麼會有救不了的人呢?我覺得人生好荒謬喔!我一直都埋怨自己站不上頂端,但是,站上了頂端又如何呢?竟然連我爸這種受人推崇,要拿號碼牌排隊看病的神醫也有辦不到的事,這世界好扯,生命好脆弱……」

  「嗯。」陽陵泉靜靜地睞了她一眼,眼中有太多難舍與心疼。這對一個十六歲的女生而言的確是太沉重、太殘酷也太難接受的現實。

  「總之,那陣子我好低潮好難過,我好想她,我們以前常常來這裡玩的……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冷了冰了,不會動了……」池款冬屈膝抱著膝蓋,望著漁工們駛出膠筏接應漁船的眼色沒有哀傷,卻有淡淡的疏離。

  「然後,我開始來這裡,想她的時候、開心的時候、不愉快的時候,都會來這裡。我就坐在這邊,看漁船來了、走了;看偶爾闖入的遊客拍照、看熟門熟路的饕客來買魚,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腦子放空,只是賴在岸邊發呆一下午。」

  池款冬忽而偏頭看陽陵泉,唇邊牽起淺淺一笑。

  「然後,又有一天,就這樣望著海,望著漁船,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我突然就懂了。」她轉頭對上他瞳眸。

  「懂了什麼?」他問。

  「懂了第一名跟最後一名其實都只是平凡人,天上地下的生命其實都一樣,就像他們一樣。」她指了指辛勤工作的漁工們,語音襯托著浪花拍打岸邊的尾音聽來竟有幾絲虛無飄渺。

  「我朋友年紀輕輕的就走了,沒有大風大浪,沒有驚心動魄的戀愛,就連這種平凡望天聽海的日子都過得短暫……生命這麼短,遺憾這麼長,爭什麼、搶什麼?站在死亡的面前,誰能計較?誰有輸贏?」

  於是她開始真正地海闊天空。

  也許她讀中醫可以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頂尖中醫師,但那又如何?她知道她不會喜歡過那樣的日子,所以她毅然決然地放棄,選擇在百貨公司,成天和小朋友混在一起。

  她是胸無大志,但她雲淡風輕,淡泊名利且胸懷廣闊。

  她的每一秒都要活得精采,每一天都要無愧於心,每一個決定都要了無遺憾,而她喜歡這樣的自己。

  陽陵泉只是靜靜地凝望她,目光和她一同望向海洋,看見有幾隻狡猾聰明的海鷗趁著漁船將漁獲移到膠筏上時趁亂打劫,勾勒出的奇妙風景,在海天一色的襯托之下,竟然有幾分愜意。

  「陵泉,你看喔!以前我來的時候,這裡並沒有這麼多外籍漁工的。」她指了指幾名正駛著膠筏回到岸邊的漁工,又指了指前來巡察有無走私魚貨的海巡署人員。

  「嗯。」陽陵泉淡聲應道。

  「就算人力結構改變了,這些查驗程序卻都是相同的。浪來了,浪走了,某些生命消逝了、隕歿了,生命的本質也仍然不會變。」

  轉瞬之間,他忽而明白了池款冬想告訴他什麼。

  她說了這麼多,繞了這麼大一圈,竟然只是為了要他愛惜自己。

  以為自己麻木不仁的心早已波瀾不興,沒想到卻又再度為了她的玲瓏剔透心折。

  目光被漁工們臉上因著今天漁獲頗豐的喜悅表情緊緊抓住,這樣全然純粹的愉悅他就連新拓了幾個百貨商圈時都感染不到。

  為什麼他們的快樂來得如此輕易?而又為什麼他們的汗水竟是如此光耀閃亮?

  他忽然覺得他平日所處的那個西裝筆挺的世界,像個複雜的都市叢林,混濁濃稠且污穢不堪。

  花蓮這片土地山水就與池款冬一樣,良善美好得幾乎令他感到難以招架。

  「陵泉。」她出聲喚他。

  「嗯?」

  「我覺得,生活,有很多種方式。你可以選擇讓你自己過得最舒服快樂的方法,就像我選擇不讀中醫一樣。」

  「嗯。」

  「所以……不管你要當總經理也好,或是跟誰鬥爭也罷,我希望你選擇的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對自己好一點,善待自己,不要勉強,好嗎?」池款冬凝望著他的眼神再認真不過。

  他卻嘲諷似地笑了。「我看起來很虧待自己嗎?」

  「是,不只是虧待而已。」她甚至覺得他在糟蹋生命。

  「為什麼?」

  池款冬淺淺地歎了口氣。「因為你連要將健康與快樂擺在第一位都不懂。」

  她已經告訴他好幾次了,為什麼他總是聽不懂也學不會呢?明明就不笨,為什麼總是刻意忽略這些事?這難道不重要嗎?他為什麼不懂得珍惜自己?

  「你覺得你帶我來這裡,看漁船卸貨裝貨驗貨或是什麼的,就可以輕易改變我的價值觀或人生觀?」雖然心中的確有火花,但仍是覺得她天真得可愛也可笑。不想輕易承認,只好惡劣撇清。

  「至少,就算你看不見這些平凡生活中的感動,我還可以讓你吃到好吃的魚。」池款冬忽而拉著他站起身,一掃方才的沉重與陰霾。

  算了,今天沒有聽懂沒關係,他在花蓮的日子她會時時刻刻跟他提。他們得走了,不然會來不及。

  陽陵泉一臉疑惑地望著她,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漁工們與已經裝箱好的漁獲,朝他甜甜一笑。

  「他們要把魚載到卸貨區了。走吧,我們快跟上去,可以直接跟他們買魚喔!回去我煮給你吃。」

  「直接跟他們買?你會說印尼話?」陽陵泉望著前方那位或許是來自印尼或哪裡的漁工問她。

  「也有不是印尼人的好不好?」池款冬白了他一眼。每次都要酸人家一下,他的個性真的很差欸!

  被瞪得很愉快的陽陵泉居然開心地笑了。

  「你覺得我跟印尼漁工說hello,他會賣魚給我嗎?」破天荒地起了一絲玩興。

  「呃?我不知道欸。」英文在印尼說得通嗎?或許可以?她不太清楚。

  「那跟他說xin chao呢?」

  「那是越南話吧。」那是越南話「你好」的意思,她也是有去過越南玩的好不好?

  「sa wa dee呢?」陽陵泉又問。

  「那是泰文。」池款冬回答得很沒好氣,卻因著他難得的孩子氣發笑。

  「你又知道他不是泰國人了?」

  「那你又知道他是印尼人了?」

  「我是不知道。」

  「那我們來打賭。」

  「打賭?」她的幼稚害他笑得更厲害了,明明一副對人生很豁達的樣子,玩心卻還這麼重。

  「打賭啊!我賭他是泰國人,一千塊。」池款冬停下腳步,雙手盤胸,一副挑釁模樣。

  陽陵泉跟著停下腳步,微微挑眉。

  「我賭他是印尼人,但是,這個賭金提不起我的興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