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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問了又說她不想聽,明明不是很有心機的欲擒故縱,卻惹得他失笑,極想掏心掏肺看看她的反應。

  「東急百貨目前絕大部分的股權在我和陽鑫兩個人手上,原本陽鑫是負責集團下的另一支子企業,我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但自從我父親因身體不好,近年來逐漸淡出商場之後,陽鑫開始野心勃勃,想接收我們幾個孩子手上的事業版圖,而我的東急百貨很榮幸地雀屏中選為他的第一個目標。」陽陵泉輕描淡寫,精簡扼要地用池款冬聽得懂的簡單文字報告。他的父親在東急百貨裡早已沒有實權,陽鑫把矛頭指向他也是正常。

  噢……她就知道,雖然陽陵泉已經說得很輕鬆了,但她仍覺得頭很痛。他幹麼硬要說啊?她都已經說她不想聽了,可是……

  「那,東急百貨要釋出股權,可能會易主的消息是?」這消息是怎麼來的?既然都起頭了,於是池款冬很沒志氣地接著問下去了。

  「那是陽鑫放的錯誤消息,他製造一些流言,想藉以讓董事會人心惶惶,以為東急百貨的營運上有什麼問題,要尋求外援,好讓他伺機而動。簡單地說,東急裡面,持有最多股權的人能夠得到經營權,而他現在手上的僅次於我,所以他只要找些理由把我拉下來,召開董事會,大家投票表決通過,他就能輕易入主東急。」當然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而已,但再說多了,池款冬恐怕也聽不懂,於是他只能選擇性地報告。

  「那……你父親對這些事情都沒有表示什麼嗎?」即便是淡出商場,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親生兄長欺負自己的兒子吧?

  「我父親與伯父原本就爭『旭日』爭一輩子了,直到我父親引退之後,戰情才稍稍緩和。現在既然伯父選擇我作主的東急重新開戰,那麼這場戰爭就由我延續下去也未嘗不可,大家都想整合『旭日』,站上最高的位置,我父親對這些事情沒有意見,他只希望我不要輸。」

  噢……好黑暗!不知道該說什麼,池款冬悶悶地又吃起面前的菜來了。

  這些事情真讓人不愉快……為什麼親戚之間要搞成這樣?那些名跟利如此重要嗎?

  為什麼人不能好好地、單純地活著呢?

  錢夠用就好了啊!這世界上應該還有很多值得追尋的東西,比如健康的身體或生命的意義之類的。

  陽陵泉睡不好,幼稚地遷怒她,就是因為他被這些可怕的心思逼得無路可退嗎?或許,他也很討厭這樣的生活,所以他才過得這麼不開心,才把身體搞得這麼糟?

  陽陵泉望著池款冬莫名憂鬱的眼色,心頭竟然掠過一絲溫暖,她在擔心他嗎?否則為什麼她看起來如此不開心?還是,她終於對自己幫了陽鑫一把這件事產生了罪惡感?

  「你後悔幫了陽鑫嗎?」陽陵泉很有意思地問道。

  「不是。」池款冬放下筷子,緊緊盯著他雙眼的美眸燦亮得不可思議。

  「我只是在想,你那麼希望陽鑫死掉,是不是因為你不想對付他?」

  今天,很勤奮的病人依然沒有來。

  池款冬轉動大門鑰匙的動作猶疑了一圈,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巷口……沒有那個她以為會出現的身影,而她甚至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是工作忙碌、已經找到合適的中醫看診,還是她無意間說了什麼話惹他生氣?

  自從她與陽陵泉去吃過那間鹹得要命的清粥小菜之後,他們便沒有再見過面了。她原本以為陽陵泉縱使找到合適的醫生,不論好壞也會告訴她一聲的,原來,他們之間其實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熟……

  每天隱約的期待都落空,轉眼間幾個星期的光景就已經過去。

  她只是以為在回花蓮之前還能跟陽陵泉見上一面,至少跟他說聲再見,而她明天就要走了……

  遲疑的腳步略微一頓,而後終於推開鐵門緩緩上樓,沒發現一雙在轉角處靜睞著她的黑鬱眼神,眸光瞬也不瞬地瞧著她的身影被門板掩在後頭。

  是想見池款冬,沒想到真的看見她出現在眼前時,想喚她的聲音梗在喉嚨,想移動的腳步卻無論如何也跨不出去。

  她太天真,把這世界看得太好,竟然讓他覺得自己的軟弱在她眼下無處可逃。明明應該討厭她愚蠢且自以為是的荒謬推斷,為什麼居然有股被挑中心事的不安?

  他不想對付陽鑫嗎?或許是吧……

  他早就厭極這一切,厭倦、厭惡,且極度地憎恨!

  想放下這一切擾人的事,但驕傲的自尊卻不允許,怎能就這樣輸了?怎能就這樣把從小到大被耳提面命得保護與繼承的事業拱手讓人?

  更何況,他一直處在一個被父母與社會大眾不停放大檢視與比較優劣的尷尬處境之下,有人期盼他超越父親,將東急百貨推往更高的巔峰,也有人引頸期盼著他的失敗。

  即便他再努力說服自己享受這一切,每況愈下的睡眠品質與身體狀態卻像在與他抗議似地,忠心且忠實地反映了他最真切的情緒,正如同莫名其妙跳到他眼前,莫名其妙一眼望穿他的池款冬一樣。

  很累,心累了,身體也倦了,他飛在一片他並不嚮往的天空。

  邁開步伐走了幾步,一個從高處慢吞吞飄落的物事掉在他眼前,陽陵泉還來不及細看那是什麼,仰頭尋找毫無公德心的來源,卻被一盒四方形的不明物體不偏不倚地正中鼻樑!

  「啊!糟了!」一道慌亂的女聲從頭頂上傳來,伴隨著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緊張無比地拉開公寓鐵門,奔到被打落了眼鏡的陽陵泉身前。

  「對不起,總經理,我……啊!」池款冬發出比方才發現自己砸中陽陵泉時更慘烈一百倍的尖叫,她踩到他的眼鏡了!

  陽陵泉突然覺得此時的景象荒謬無比!

  站在他面前的池款冬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先查看他的傷勢好,還是先撿他變形的眼鏡、或是地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好?

  而陽陵泉定睛一看,那些散落在他們兩人周圍,從盒子中傾撒而出的,居然是近來跟他越來越熟稔的拋棄式針灸針……要不是這些針都是獨立包裝在真空無菌的袋子裡,他應該早就被插成針包了吧?

  他終於克制不住地撫額大笑。

  「你用盒裝的針灸針丟我?」就算是紙盒,那個重力加速度砸下來的力道也是很痛的,更何況地上這少說也有一百支針吧?她有必要這麼有喜感嗎?

  「對不起……我、我打開窗戶,看見你在樓下,叫了你幾聲都沒反應,我又丟了口袋裡的一根針下來,它太輕,你好像沒發現……我看你要走了,所以我就……」

  「就隨手拿了旁邊一整盒包裝的?」他嚴重懷疑這是殺人未遂。

  「……對。」池款冬的表情既悲憤又壯烈,一時情急,哪知道會做出這種蠢事?「對、對不起,你沒有受傷吧?」她問得很內疚。

  「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麼心急想留住他的舉止竟然令他心情大好。

  「眼鏡破掉了,對不起,我幫你修好再還你。」池款冬蹲下撿起變形且鏡片有裂痕的鏡架,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

  「不用,那不要緊,反正沒有度數,我有好幾副眼鏡。」陽陵泉跟著蹲下,對眼鏡不甚在意,反而是幫著將池款冬的針灸針收進盒子裡。

  「沒有度數?你沒有近視?那幹麼戴眼鏡?」好詭異。

  「矯正我的沒安全感。」陽陵泉說得面無表情,居然連微笑都省了。

  「……」這是她聽陽陵泉說過最幽默的一句話了。所以,他平時總是優雅地胡亂微笑一通,真的輕鬆起來時,卻反而沒表情了?

  還是其實,這也算是他的真心話呢?他真的很沒安全感、不想把眼前的一切看得太清楚?而他對她說實話,不再冷冰冰地像個假人,是因為他開始信任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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