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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沙漠就是這樣,只要有一場雨,就能從地獄變成仙境,」仇無涯掙扎著起來,走到她身後,扶著她的肩,在她耳邊低低地說,「這些草木等這場雨等了一年,對於沙漠來說,這就是春天了。」

  只要有一場雨,就是春天……

  她癡癡地望著沙漠的春天,喃喃自語:「如果是這樣,春天不是太短暫了嗎?雨停,日出,一切又都化為泡影……如果不能長久,又何必苦苦強求……」

  「說什麼傻話,」他聽見了,展眉而笑,「春天雖短,但若沒有春天,它們是不可能開花結果繁衍生存的。這沙漠千百年來都是如此,有時甚至要等上兩二年才有一個春天呢,你能見到這場雨真夠運氣。」

  她低下頭,心中千折百回,或許,能夠遇見仇無涯,就是她生命裡長久等待的春天吧。荒蕪了十六年的心田,渴望的,也不過是一場雨,一場能讓她不顧一切綻放花蕾的雨。

  沙漠也會有春天,她為什麼不能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他的真心呢?

  「謝謝,無涯,我……我真的好喜歡你送我的春天……就算很短,我也喜歡……」

  「傻瓜,」他抱住她,不滿她以背相對,又將她轉過來,很正經地說:「別弄錯,我要給你的春天,放在這兒呢,是要長長久久的。」

  他指著她的心口,眼睛在笑,偏又一股很正經地樣子,「你可要收好,若弄丟就再沒第二個了」

  這個男人,他總是這樣.總是能用言語行動安定她彷徨懷疑的心,叫她怎麼能夠不愛他呢?

  心頭的荊棘開花了,是的,春天在她心裡,她一定會小心收起.好好珍惜,永遠不將它失落。

  身在荒野總有諸多擔心,天晴後又是酷熱,雖然仇無涯身上帶傷,又沒有馬兒代步,兩人還是決定立刻上路。早一刻到綠洲。便早一刻擺脫缺水的陰影。

  十裡路,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一個有傷,一個要負責背起帳篷與水囊,兩人仍是走了近一天。

  日落時分,兩人來到天際的一處綠洲,

  沙漠的風勢大,因此地形也相應地多變化,有些綠洲是暫時性的,今天可能綠意盎然,明天便狂沙掩埋,永遠與人世隔離。有些綠洲則因地點和天候的問題,可以常年存在,頂多只有枯水或盛水的區別,他們傍晚踏人的綠洲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大約處地偏僻,此時的綠洲並無人跡。

  這塊綠洲不大,儀儀有一灣淺淺的池塘,是——眼從沙下冒出的清泉彙聚而成,不過在極度缺水少雨的大漠塞上,這一灣水塘已經是天賜的聖物了、兩人顧不得一路勞累,各自一頭撲在水邊,大口喝水,只覺涼沁沁甜絲絲,是從所未有的絕妙滋味。

  喝飽了水,浣春散開頭髮,好好痛快地梳洗起來,此時天色已漸黑,綠洲上除了仇無涯又四顧無人,她將禮教規矩全數拋開,連外裳也除下,只穿著內裡的單衣,坐在池水中。洗去一身風塵血漬,一邊哼起那日在仇無涯耳邊所唱的情詩。唱了幾句,忽然想起他裝睡的事來。想要回頭找他,游目四顧,卻連人影也不見。

  「無涯!無涯!」綠洲就這麼大,池邊生的也都是些低矮的沙柳灌木,哪裡藏得住人?喊了半晌也不見他,她心底不由起了惶恐,急忙想嬰起身探看,卻不料「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一個人影破水而出,兩人都太急了,等發現不對時、眼對眼、鼻對鼻地瞧了個正,鼻尖與鼻尖之間的距離,頂多只能放進一片薄絹。

  事出意外,看到對方放大數倍的大眼,兩人都有些傻眼,浣存屏著息說不出話來,若可以,大約是動都不敢動了。水珠順著仇無涯刀刻般的線條滑落下來,不馴的黑眉一揚,看看浣春難得呆滯的反應,暗自偷笑,身子更向前躥,吻住了微啟的紅豔欲滴的柔唇。

  浣春又呆了呆,微笑,兩手一推,將仇無涯再次推下水去。

  「啊……」他慘叫不休,「我還沒親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他在水中掙扎的滑稽而狼狽的樣子,她忍不住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俯在腿上氣喘不已,一頭烏髮披拂下來,滴著晶瑩的水珠,在早升的星光下如珍珠般耀眼奪目。

  他從不知道一個女子美麗起來會如此驚人,一動豔絕,一靜清極,每一句話就是一轉明珠落玉,每一顰笑都成萬千琉璃星輝。心被蠱惑了,仇無涯遊近,伸臂抱住了她,熾熱的唇找到了她的,然後,纏綿地、溫柔地,吻下去,

  「總算看你真心笑一回……」唇齒纏綿中,他呢喃著,「以後再也不准笑得那麼虛偽,好像戴著面具一樣……」

  她伸臂將他的唇拉回,要他專心。以後她自然只笑給他看,現在可不是教訓她的好時機……

  明日不可期,且盡今日歡。火花星點,就能燃爆起一次又一次的情火漫天,在星光下,在夜獸似近似遠的呢喃中,他們糾纏得難分難舍,直到兩人都快呼吸不過,才依依不捨地分開。也不知誰先笑出來,兩人為他們自己的大膽豪放而嘻嘻哈哈笑在一起,而後又很不知死活地繼續親吻……

  夜色深沉時,他們躺在岸邊的沙柳下,分享著毯子與體溫。今夜天宇澄澈星光燦爛,浣春不想睡在帳篷裡,拉他仰面而臥,自己卻窩在他懷中,與他喁喁細語。

  「你瞧,」她伸出手,又拉了他的手,並排舉在一起,一隻雪白,一隻黝黑,一隻纖細,一隻強壯,「真是很不同呢……」

  「我的掌紋,叫做斷紋,漢人認為是大凶之命,克父母,克親人……所以我親生爹娘把我送進宮裡,再也沒有來看過我。你知道嗎,那時我才剛滿月呢。」她唇角有些苦,「我本來以為自己會在宮裡度過一生了,就這麼彈彈琴,作作曲,一直到老,到死,結果匈奴威脅要和親,疼了我十六年的父皇說『天命如此』……哼哼,天命!」抬眼看著他,她忽然笑了,「我知道父皇的心思,既然我是大凶之命,和親過去,說不定連右賢王也會克死呢,這麼簡單就去了心頭之患,多麼好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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