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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到了下半夜,浣春習慣地伸手去取枯枝添火時,突然發現——枯枝已然告罄,只剩零星的四五枝!若要保持火堆不滅,必須再去取柴,可是她怎能離開仇無涯,離開火光的保護?只要一走進黑暗,迎接她的就會是尖牙利齒!

  怎麼辦?怎麼辦?!

  冷汗再度濕透衣背,她的眼睛急切地在身旁搜索著,尋找可以充當柴火的東西。毯子……不行,若燒了毯子,無涯和她只怕都得凍僵;帳篷……不行,沒了帳篷,就連最後一步退路也沒有了。還有什麼?還有什麼?

  眼光落在身旁靜靜橫置的綠綺上。

  還有這個……

  只有這個……

  慘淡地笑了,自嘲地笑了。原來,她也是個薄情的騙子,自以為愛上什麼就是永遠,其實在某個必要的時刻,她也會輕易捨棄曾經很重要的東西,綠綺啊綠綺,曾經陪伴她十年的朋友、夥伴、親人、愛人……即使在缺食絕水的絕境也不肯丟下的寶貝……終有這麼一天。

  即使再愛,也得捨棄。

  因為對她來說,有比綠綺,有比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貴的東西,她的無涯……

  輕輕撫摩著綠綺,從長安一路帶到西域,又在沙漠中被風沙洗禮,琴身光滑的漆已然斑駁脫落了許多,然而依舊美麗,依舊高貴古雅,是她熟悉的厚重與溫柔。

  咬緊牙,浣春一把抽出仇無涯的彎刀,重重地劈了下去。

  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鳴響,斷開,刀在琴上砍出一條淺淺的裂紋,像一道淚痕。

  有了第一刀,就再不手軟,浣春高高舉起彎刀,重重劈著,不管濺到臉上的本屑刺疼了皮膚,不管琴木的反震麻痛了手臂,嗚咽著,哭著,砍著,一刀一刀將珍貴無比的綠綺變成了一堆零散的木片,如同一刀一刀切碎了自己的心。

  淚眼模糊中,依稀仿佛看到那個在春日的海棠樹下撫琴,在春風的潔白花瓣下曼舞的安順公主,如琉璃鏡子一般,碎落。

  從此,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無思無憶、無喜無悲、無情無感的那個浣春……

  冬日已過,春日,卻還不知是否已然到來。

  天色終於微透曙光,火堆微弱的光使孤狼遠遠趴在沙柳背後,懶洋洋地等待著機會。

  綠綺的碎片燒得只剩下一堆灰燼,從此世間再無這具稀有名琴,卻換回了兩條活生生的性命。仇無涯仍在沉沉地睡著,連續數日的勞累,缺水的虛弱,殺匈奴兵的消耗,最後還加上腹部受傷的失血過多,鐵打的身體也支持不住。他此刻與其說是在昏迷,不如說是在深眠,呼吸均勻,神色安定,當真是打鑼打鼓也驚不醒。

  望著懷中的他孩子般純淨的睡容,注視著他那張令她怎麼也看不厭的俊臉和那常常喜歡冷笑的變化莫測的嘴唇,浣春情不自禁地微笑了。她真有些奇怪,此時安靜地躺在她懷裡的這個男人,竟是縱橫沙漠兇神惡煞般的強盜首領,而現在卻這樣柔順,這男人,真是膽大到什麼也不能讓他掛心啊,偏偏,她就甘心讓自己沉溺在他的毫不溫柔的愛中,永不言悔。

  夜色退去,太陽升起來了,沙漠的酷熱很快又將降臨,浣春從未像現在這樣喜歡著日出。野狼也從沙柳下站起身,慢慢逡巡著靠過來。天光下,浣春才看清,那是一頭毛色發灰、身子極瘦,甚至還缺了一隻後腳的老狼。看起來必是年邁傷殘,很久不曾吃過東西,肚子都癟癟地貼著肋骨,更顯得虛弱。

  老狼吐著血紅的舌頭,一瘸一拐地繞著圈子,渾濁的眼珠帶著饑餓與貪婪,死死地盯著他們。火堆已經只剩下淡淡的青煙,再也無法阻擋它的進攻。

  浣春輕輕將懷裡的仇無涯放下,拔出匕首,護在他身前,只要這畜牲敢上前來,她絕對毫不手軟地殺了它!

  老狼似乎也看出她的戒備,沒有走近,只是在身前一丈方圓來回走動,從口中滴下的涎水將地面都打濕了。

  不敢分神地與狼互相盯著,手中的匕首都握出汗了,眼見時間慢慢耗過去,一夜不曾合眼的浣春終究有些支撐不住,頭腦昏昏的,雙眼偶爾合上一下,又猛地睜開,只怕老狼乘機進襲。

  「……你在幹什麼,……」

  一個低而清晰的聲音帶著好奇在她身後響起,她渾身一震,猛然回頭,正對上仇無涯深沉發亮的黑眼睛。

  「你——醒了?!」她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心頭只覺狂喜,連身後窺視在側的惡狼都忘了,「天啊,我……我還以為你……」

  「小心!」

  她的話沒說完,只聽見仇無涯大喝一聲,迅捷無比地抽出彎刀,抬手擲了出去,然後就聽見「嗷」的一聲慘叫,一驚回頭,那只瘸腳老狼被彎刀砍成兩段,肚破腸穿地掉在離她不到三尺的地方。

  「笨蛋!」仇無涯飛刀殺狼,又牽動了傷口,此刻疼得白了臉,還不忘要罵她,「明知道有狼在身後還敢回頭,嫌命長嗎?」

  「噗!」匕首墜地,她撲過去,抱住他,萬分羞愧,「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要傷你……我以為,以為……你會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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