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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而,仇無涯,是惟一的例外。

  他欺騙她,劫持她,威脅她,卻從不曾真正傷害她。他的強悍,他的野蠻,他的不羈,他的堅韌,完全不同於她在深宮中熟悉的那些溫文爾雅的男人。他身上是最原始的生命力,吸引著已經在死水般的後宮裡消磨得麻木的她。第一次,她的心開始感覺到了某種溫熱,某種春天的依稀蹤影。

  然後,他把救命的水留給她,讓她在絕望中找到了光與熱。

  人往往會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時刻脆弱,心,就此淪陷。

  心中的某道關卡,一旦邁過,便沒了退路。刹那花開,是一生的燦爛。

  所以她才分外無法忍受來自仇無涯的背叛,只有他,是絕對不能捨棄她的,或許無理,或許強求,她就是想要如此牢牢地抓緊他,十六年來惟一的任情任性……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靜靜看著仇無涯昏睡的臉,不覺癡了。

  他暈迷中仍然極不安穩,不停地喃喃自語,聲音忽大忽小,她也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只是可以感覺到他有著難言的心事。可她卻沒辦法安慰他,也不明白他的心,只能在這樣漆黑孤寂的夜晚,緊緊摟著他火燙的身軀,低聲哄慰著,聆聽他強悍、激烈而淩亂的呼吸。

  不是不幸福的,如果可能,就讓他們這樣天長地久地相擁吧……

  火光漸慚微弱下去,她丟了一把枯枝,看火苗瞬間恢復明亮。就在這時,她聽見了石崖另一邊傳來的馬嘶聲。驚慌、焦躁、畏懼,兩匹馬不停地長嘶,一邊雜亂地打著圈子,好像在掙扎著想脫離拴住它們的韁繩。

  發生了什麼事?她疑惑地想起身察看,卻又放不下懷中的仇無涯。

  一匹馬忽然人立起來,奮力一掙,馬韁脫落,跟著另一匹馬也扯脫了束縛,相繼跑遠了。她又急又氣,卻是毫無辦法。追是追不上的,就算能追上,她又怎麼敢放昏迷的無涯一個人走開?萬一再有蠍子……無涯現在可是比那時的她還要脆弱無助。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原本安靜老實的馬兒會突然這麼狂性大發奔逃而去?它們到底發覺了什麼?

  滿心的疑惑不可解,她也只能再次抱緊無涯,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水,看著火光下他蒼白的臉,心頭又是羞愧,又是憐惜。

  「無涯,你快些醒來吧……我……我真的喜歡你啊……」她把臉輕輕貼上他的額,淚水又悄然流下。

  火光又微弱下去,夜風吹來,身上一寒。浣春裹了裹毯子,正想再添一把枯枝,抬眼,在不遠處的黑暗裡,竟突然出現了一對碧綠的眸子,幽幽地盯著他們。

  即使從沒有在沙漠裡生活過,她也立刻知道那是什麼——

  狼!是狼!無涯曾經說過,沙漠裡最可怕的動物,也是牧民與商旅的噩夢,就是這種成群結隊兇殘無比的惡狼!

  全身立時起了戰慄,要知道,以他們目前的處境,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一群饑餓又兇狠的沙漠野狼。即使平日的仇無涯,面對狼群也只能跨馬而逃,更何況他傷重昏迷,連馬都自顧逃命去了,此時真是上天無路人地無門。

  這些日子以來,浣春不知經歷過多少危險,從無一刻如現在這般孤立無助恐懼絕望,

  除了等著狼群撲來撕碎他們,再無其他結局……

  她死死閉上眼,將仇無涯抱得更緊,心頭只是想著「總算死在一起」。可過了半天,仍不見狼群動靜,她不由訝然睜眼,只見那雙綠眼近了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卻不肯撲上來大嚼。

  再壯著膽子仔細觀察,四周似乎只有這麼一雙狼眼——那麼,不是狼群,只是一隻孤狼了?

  心下一松,只覺得冷汗森森,濕透衣背,幾乎忍不住淚下。

  火堆漸暗,那孤狼又爬近些,白森森的牙齒,反映著火光的瑩綠色眼睛,看得她毛骨悚然。不敢再看,她添了些枯枝在火堆上,火苗騰起時,只聽一聲低低的嚎叫,那狼扭身逃出幾丈,遠遠逡巡,不敢靠近。她心頭一醒,怎忘了狼怕火,只要火堆不滅,狼便不敢來犯,當下又連連添了幾大把枯枝,將火堆撥得旺旺的。

  他們此時背靠石崗,前有火堆,只要枯枝足夠,當可捱至天明。到那時,天光大亮,想來無涯也該清醒,自然會想出辦法對付這狼。浣春心下大定,只牢牢守好火堆,眼也不敢錯地盯著,生怕自己一個疏忽,讓火熄了,那就再無生還之理。

  夜風呼嘯,火苗搖動,光圈外黑暗一片,寂靜無聲,卻使人感到這寧靜平和的荒野,仍是危機四伏。

  時光一分一刻過去,她只覺從未有哪一夜如此夜一般漫長,一般難捱。遠遠地看著那雙可怕的綠眸,似乎正在等著享受血肉美食,貪婪、狡詐、堅忍,與她作生死之峙。

  就這樣,每當火焰明亮些,狼就遠遠躲開,而每當火堆暗淡,它就逼近幾分,始終不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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