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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雖然自幼長於深宮,她的美貌常使她很輕易地得到男子的愛慕,她也毫不覺得這有什麼麻煩——公主的尊貴身份讓那些人即使愛慕也不敢輕越雷池半步,最多送些名貴的禮物暗托心意,如那些年輕貴族;或是借詩文以求打動芳心,比如太子劉欣。她輕描淡寫地周旋,不認真,也不拒絕,維持著天真、單純的形象。春天嘛,只要開花就好,結果是秋天的事,即使花謝也是正常的自然之理。所以,她從沒想到竟會有被人放肆輕薄的一天。

  與其說是驚慌,不如說是不知所措。

  一手抱琴,一手掩唇,她睜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他方才……真的親了她嗎?那代表他心中歡喜她嗎?

  即使再聰明世故,浣春畢竟只有十六歲,在這種男歡女愛方面仍乾淨得像一匹白絹。她並不知道,親吻,有時也可以與愛無關。在她的理解範圍裡,這只有一種解釋……

  「你……你……」她再度結巴,臉漲得通紅,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的心,連濕透的寒意都忘了。這個男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發乎情止乎禮……難道教他漢話的人沒有順便教教他中原的禮儀嗎?

  可惜的是,這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而在他看來,那根本不算什麼,頂多是教訓她的一種懲罰手段而已,不,應該說根本就是一時興起的無意識動作。他絲毫不曾考慮過任何有關名譽、道德、禮教的問題——就算想到也不會在乎吧,她是他的獵物,他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她!

  正是因為做得太自然,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故意!

  「幹嗎?這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斜睨的視線,傲慢的口氣,高高在上的施恩般的表情,怎麼看都沒辦法讓人產生一丁點兒感謝的念頭,反倒有非常想一巴掌打過去的衝動。

  體認到自己不自覺將內心的念頭表現到臉上,她趕緊收束住紛亂的思緒,僵硬著臉道謝:「真的非常感激世子援手之恩,我……我該回營帳了,彩雲找不到我會擔心的……啊啾!」話沒說完,一個噴嚏忍不住打了出來,她瑟縮一下,把琴抱得更緊了。

  「蠢女人!」他再度確認這個事實,伸手一把抱起她,連人帶琴護在胸口,向營帳走去。

  她不由驚呼一聲:「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他理都不理她,等這女人自己爬回營帳,早凍成冰塊了,那時他找誰報復去?為了口後的開心著想,決不能現在讓她輕易死掉。

  再不甘不願,她也沒辦法。兩人都一身透濕,冰涼的衣物貼在一起,她立刻不由自主打起寒戰,但很快地感覺到濕衣下灼熱的體溫,因為極度寒冷下更讓人覺得熱到幾乎發燙。

  燙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她的臉。自四歲起就不曾再讓人抱過,更除了幼時父皇的摟抱外再沒有男性能如此近身相接,此刻的浣春簡直連手腳都不知該怎樣放,只能緊緊抱住懷裡的琴,低垂下頭,努力抑制住臉上一波一波湧上的熱流,生怕讓他看出她的異樣。

  原來,自己也有不能應付的情況啊,特別這種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過招方式。她默默在心底反省警惕,自己看來過分自信了——他絕對不同於她在漢宮和朝廷裡遇到過的那些男子,而是沒有被禮教薰陶束縛過的野蠻人。想說什麼就說,想幹什麼就幹,想要的東西就毫不猶豫伸手去拿,匈奴人都是這樣的嗎?這該說是直率呢,還是因為他世子的身份而養成了這種自大惡劣的習慣?

  不管哪一種,都絕對會是她的麻煩。她已經習慣於宮廷中以禮教掩蓋的勾心鬥角,對這樣這樣直接的交鋒是既無經驗也無勝算,更別提與他天差地遠的蠻力了。

  認命地乖乖窩在他懷中,浣春只能不斷祈求老天,千萬不要讓護送的金吾衛和匈奴兵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堂堂大漢公主全身濕透地和按輩分算是自己庶子的男人緊貼在一起,無論事實如何,看在旁人眼中都絕對只有一種猜測。

  即使並不在乎所謂世俗名節,可也不代表她就喜歡被人視為放蕩。溫柔守禮善解人意端莊靈慧嫻雅美麗……這些面具是她賴以存在於這世間的法寶,是籠罩在名為「劉浣春」的女子身上的炫目光環,豈容輕易被一個粗魯的異族蠻子打破!

  所以,儘量緊縮起自己的身體,連綠綺也半豎地擋在胸前,就這麼任由他抱著回到營地。還好還好,守夜的金吾衛還在垂頭打瞌睡,而警惕的匈奴兵雖然看到了他們,卻只是面無表情,一點兒也沒有要管閒事的意思。即使這樣,她的臉也不由自主地通紅起來,幸好夜色深沉無人發覺。然而,就在他們已然走到她的錦帳前的時候——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麼!」

  浣春的心咚地一聲,直沉了下去。

  御林軍統領黎熵衣甲鏗鏘大步走過來,神情緊張地盯著這位匈奴右賢王世子,身後還跟著一隊巡夜的金吾衛。火把明亮,照得兩人纖毫畢現,讓她連躲也沒法躲。

  「公主!」

  黎熵失聲驚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主子,一向美麗不可方物,如神女一般高貴的安順公主,此刻正全身濕淋淋地被那粗魯野蠻毫不知禮的匈奴世子緊緊抱在懷裡,而且面色慘白神色僵木,仿佛受到了極度的驚駭,不用問,他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一根緊繃的理智之弦在頭腦裡斷裂,熱血一下子直沖頭頂——

  「混蛋!你對公主殿下幹了什麼!」

  「刷」的一聲腰刀出鞘,黎熵怒不可遏地瞪著右賢王世子,若不是顧著他懷中的主子,黎熵立時就要砍了這個膽敢如此冒犯公主的淫褻之徒!

  「幹了什麼?」蠻於淫徒挑了挑眉毛,眼神傲慢不屑地看著黎熵,「你不配知道。」

  「你!」黎熵氣到七竅生煙,臉色鐵青。

  「公主!」醒來見不到主子的彩雲沖了出來,失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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