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蒼葭 > 緣分塞上春 >


  十裡長亭,素酒一盅,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山青水綠春意濃濃,卻傷心斷腸揮淚東風。

  「太子殿下,浣春遙祝父皇萬壽,就此拜別。」向失魂落魄的劉欣深深行禮,她正要登車,一個六七歲的女童卻不知怎麼一頭撞過了來,拉住她的衣袖。身旁的侍女隨從大驚,搶著要將女童趕開,浣春搖頭示意他們住手,微笑著俯下身,問:「小妹妹,你是誰家的孩子?」

  那女童衣飾華美,一望便知家世不凡。臉兒粉嫩,一雙眼珠烏黑明亮,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喜愛和熟悉。女童直瞪瞪地看著她,清脆地答道:「你長得好美啊!父王和母妃說你是我姐姐呢,所以冬兒想來看你,你是我姐姐嗎?」

  她劇震,眼前這張天真可愛的小臉竟猛地有些模糊,她……是妹妹?是她從未見過的妹妹?

  「你叫什麼名字?」她略略急迫地問。

  「我叫常樂郡主……這是下人們叫的,父王母妃叫我冬兒。」女童歪著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好奇心,「你是我姐姐嗎?」

  她抬頭,游目四顧,遠遠地,人群的那一邊,一位高冠博帶的貴族正緊緊盯著她,而一個身著盛裝的婦人正埋首那人懷中哭泣。

  十六年來不曾見過的雙親,來送她嗎?一瞬間,心頭生起淡淡的,淡淡的,悲哀。

  既然註定要失去,那麼,就乾脆什麼也不要記得吧……

  她俯下身,對這孩子露出一個春風般溫柔的笑容,笑容下,卻有著一點點殘忍,「不,我不是你姐姐。」

  「你的父母,只有你一個孩子呢。」

  至於我,只是個無緣的——陌生人……

  「公主起駕——」

  一聲長長的呼喊,華麗的禦輦緩緩移動,向著春草離離的塞外,出發。

  她,始終沒有回顧。

  翠華搖搖行複止,安順公主的和親行列,一路向西,經過隴西、武威、張掖、酒泉四郡,到達敦煌城。前面就是玉門關,出了玉門關,就是遼闊的西域大地。

  匈奴右賢王的王庭,位於蒲昌海以西,焉支山南,擁有七萬鐵騎,時常騷擾河西四郡。大漢此時的兵備不足,無力還擊,守軍多倚靠長城,消極防禦。

  敦煌城是大漢與西域之間的最後重鎮,來往商人不絕,各色人等都有,熱鬧非凡。得知公主駕臨,敦煌的太守出迎三十裡,將御駕迎至太守府安頓。

  當公主的禦輦沿著城中大道招搖而過時,坐在路旁的小酒鋪低頭吃飯的黑衣男子,眼中閃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從張掖就一直暗中跟著和親的隊伍,窺視這些御林軍的防護實力,他的獵物,終於快要到手了!

  沐浴更衣之後,浣春坐在太守府的樓頭,遙遙凝望西天的落日。樓外種了幾棵紅柳,正是抽條長葉的時候,細嫩的柳枝在吹面不寒的風中微微搖曳,顯得說不出的嬌柔可人。

  西北春晚,她這一路走來,卻正好與春同行,看春花次第綻放,看春柳漸漸轉青,看春風如何從長安吹到了敦煌,仿佛追著她的車馬而來。

  春天啊,多麼生機盎然的季節,即使在這要塞窮邊,也一樣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然而,生於春分佳日的她,卻似乎總是在等待嚴冬的降臨,甚至連一顆原本溫熱柔軟的心,也在紛紜流高的茫茫人世隨上,在陰暗詭譎的重重深宮中,漸漸變得無思無情。她學會不在意任何人,不執著任何事,學會將自己遠遠放到世界之外。她常常微笑,她柔順而安靜,她專心於音樂歌舞,她近乎完美地做好每一件事,但,她的心是空的。

  春風般的笑容下,其實,有一顆冰雪般的心。

  如果註定要失去,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在乎。

  包括親情,包括——愛情。

  可是,真的能那麼徹底地做到嗎?她,終究不是鐵石心腸啊,所以,在這即將出塞前的夜晚,在這占道邊邑,浣春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無緣的父母,想起了倉皇一面的妹妹,想起了老師班婕妤,也想起了對她情深一往的太子劉欣。

  淡淡思念化做幽幽的琴聲,在靜寂如水般的春夜暗暗蕩漾開去。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革。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無名氏的詩作,和著悠揚的琴聲,遠遠越過太守府的高樓,傳到敦煌城的城頭。

  在一輪冰玉般的圓月下,一個白衣青年忍不住歎息了一聲:「無涯,我知道你就在這裡,不必再躲了。 」

  城樓的暗影中慢慢走出一個高挑的黑衣人,「師兄。」

  「哼,你還記得我是你師兄啊?我當你是見了鬼,所以東躲西藏跑得比兔子還快!」白衣青年不滿地瞪這不肖的師弟一眼。

  「無涯不敢。」

  「少口是心非了!」白衣青年一擺手,「你這傢伙這輩子還有什麼不敢幹的?劫貢使,搶商隊,殺駐軍,只差沒闖到天宮去鬧,連匈奴王和漢朝皇帝都不放在眼裡,哪裡會怕我這個小小的師兄!」

  「咦,原來師兄這麼抬舉小弟啊?那我若是不當真幹點什麼,豈不辜負了師兄的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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