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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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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瞠目無言,更不明所以。 「很多東西就像花朵一樣,再喜歡也無法挽留,與其看著它零落衰敗而傷心,不如一開始就別去喜歡。春兒對欣哥哥,就是如此啊。」 他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為永遠也不可能有相愛的機會,所以她永遠也不會讓自己愛上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也永遠不會換來她的回應。 「欣哥哥,今天是春兒生辰,應該高興才是。春兒就跳段舞來慶祝吧。」 她退開幾步,舒展合歡袖,輕盈踏起了舞步。春風漫漫,裙袖飛揚,纖細的身影像一隻粉蝶,翩躚靈動。而在那輕盈的舞蹈中,一樹海棠竟落花如雨,隨著她的裙裾衣帶,雪片般遮蔽了天,覆滿了地,像招魂的白幡紙錢,卻又絕美得不含一絲悲戚。 於是,劉欣就這麼呆呆地、呆呆地望著她,舞動春風,舞低落花,舞著他的愛戀,舞出昭陽夢斷,舞出青塚黃昏……舞成絕響! 「公主,怎麼辦?……嗚嗚嗚……跟匈奴和親?太可怕了啊……」聞聽這個消息,彩霞立刻驚惶失措地抽泣起來。她的公主要嫁給惡魔一樣的匈奴人、塞外蠻子,去常年酷寒熾熱的大漠生活?天哪,她只要一想就渾身發抖…… 浣春微微笑著,並沒有傷心之色,「彩霞,你家住在長安,還有父母兄長吧?」 「是啊……」小侍女不明白主子為何還能有心情問起這個,疑惑地眨著淚眼。 「明日我便送你出宮回家,你不必隨我陪嫁塞外,好生過平凡日子去吧。這也算你服侍我一場的報答。」 「公主!彩霞不會離開公主的!嗚嗚嗚……」她雖然害怕匈奴蠻子,可更願意陪在主子身邊啊! 浣春輕笑,「傻丫頭,難道你捨得離開年邁的爹娘陪我埋骨大漠嗎?」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不會帶你去的,不但是你,這宮裡的任何一個侍女我都不會帶。」 如果要離開,她只想自由地走。背負自己的生命已是重負,她何力再去照顧旁人。 「公主,彩雲父母雙亡,家中再無親屬,無論公主要去哪裡,彩雲都定當跟隨。若公主執意不允,彩雲只有以死明志。」 浣春望著這個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女,眼中有些淡淡的厭倦與冷意。不知是為她的忠誠感動,還是因她的堅持而無奈。「傻瓜……」浣春輕輕笑,春風般拂過,不再說什麼。 傍晚時分,皇后娘娘突然前來陽和官。 成帝之後趙飛燕已年近三十,仍保持著十八九歲少女的嬌豔容顏。她與浣春並無深交,此刻來訪,不免有幸災樂禍的嫌疑。 「皇后娘娘,這是新作的舞樂,今後浣春不能再為娘娘效力,就當做臨別之禮吧。」浣春微笑著,將絹冊遞了過去。 趙飛燕的臉上卻並無歡容,接過冊子,又輕輕放回幾上,「皇上今日去未央官,神情鬱鬱,命本宮來見你,想必你也知道是為了什麼。」 「春兒明白,父皇但有所命,春兒無不遵從。」她斂眉莊容回答。 趙飛燕默然半晌,道:「我……曾為你向皇上進過言,皇上只說了四個字:天命如此。」 「皇上說得對。」她神色不變。十六年來父皇所認為的「方士諂言」,短短一日就變成「天命如此」,人心,究竟是什麼啊?她真有些想笑。 「你難道不怨恨皇上?」趙飛燕對她的平靜感到些許驚訝,畢竟,她就要去與兇惡野蠻的匈奴人和親了呀! 她搖頭,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面,柔和平靜。 趙飛燕歎息一聲,「公主真是豁達,本宮佩服。」傳旨起駕。 皇后剛走,班婕妤已到了,一見到浣春便淚眼障朧,「春兒,我求了太后,可是……」 太后?只怕她還嫌自己嫁得不夠遠吧?婕妤師傅在宮中這麼多年,怎地還是這般天真呢。浣春笑著安慰班婕妤,「婕妤師傅,您不必為春兒難過,天命如此,春兒等這一天已等得不耐煩了。」 班婕妤不可思議地看她,「春兒!難道你真願意遠嫁匈奴?那可是塞外苦寒之地啊!」 她悠悠而笑,眉目間依稀有春風蹤影,「終歸是死,死在哪裡又有何區別?或許這樣倒好,讓我不至於白白浪費了這十六年的生命。」 班婕妤呆呆地望著浣春,第一次覺得她春風般的笑容有些冷,或許,那也叫——無情。 對自己,也對這個世界。 西漢成帝綏和元年春,帝以宗室女劉浣春遣嫁匈奴右賢王,陪嫁絲千匹,珍玩無數,極盡奢華。 車轔轔,馬蕭蕭,送嫁行列迤邐而行,出了長安,就是十裡長亭。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這一別相見無期,再見除非夢裡,甚或是黃泉之下。 皇上本欲親送,奈何自匈奴來朝後便一病不起,只得由太子率百官相送。一路戚戚慘慘,不像送嫁,倒像送葬,尤以太子劉欣為甚,臉色慘白不說,雙目紅腫,顯然是大哭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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