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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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止一次了,他感到心臟的抽搐,感到由胸部輻射到後背的疼痛和雙腿神經的麻木。而且這種感覺從起初的轉瞬即逝,變為遲遲不去,又變為頑固地頻繁出現。他猜想得了一種嚴重的病,雖然醫生從未當面跟他明確說過。 這次發病他是有預感的。在白蕙家聽林達海一番話,他受的震動不亞于白蕙。他以前只知道白蕙和她母親生活清苦,卻沒想到她母親還有那樣一段辛酸的歷史,不禁對這位剛強而清高的婦女肅然起敬,而對她的病逝則愈益感到悲傷、不平。 最使他掛心的當然還是白蕙。當時他雖義憤填膺地鼓勵白蕙,要依靠法律爭回自己應得的一份權利。但倘若真的面對著龐然大物丁文健,白蕙該怎麼辦呢?躺在病床上,他一想到這個,就憂心如搗。實在太難為這單純而善良的姑娘了。何況,弄不好很可能會公堂對簿,在上海灘形形色色的小報上鬧得沸沸揚揚。那麼嬌弱,而且無助的白蕙,能受得了嗎? 他意識到,無論了文健承認還是不承認白蕙這個女兒,白蕙已無可挽回地失去了西平,失去了作為戀人和未來生活伴侶的西平。今後,即使他們再見面,也將只能以兄妹相稱。他知道,這對於白蕙來說,是致命的。他非常擔心,本來就夠孤苦的白蕙,一旦想不開,會自戕生命。 「應該找她好好談一談,使她振作起來,」繼宗每次一閉上眼睛就想起那天晚上白蕙悲憤欲死的神情,想起白蕙抱著頭髮出的淒厲喊聲:「不,不,讓我自己想一想……」她究竟想得怎麼樣了呢? 多麼想給白蕙更多的安慰,更多的幫助呵,尤其是在她接二連三地遇到不幸的時候。這種時候才更需要朋友啊。 幾天來,高燒、頭疼和整個軀體的酸痛,常常使他的意識處於一片混沌茫然之中。那被他用理智和意志強行壓抑下去、禁錮起來的愛情卻獲得了釋放。無情的病魔在這裡竟扮演了愛的使者和保護神。想當初,繼宗費了多大的勁,才硬是把對白蕙的求凰之渴扭轉成手足般的感情。現在看來,他的心不過是自欺欺人地加上了一把紙鎖而已,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掙脫。這也是他盼望早日痊癒,急於要同白蕙談的一件事。 不過,白蕙在他心目中太崇高、太完美、太神聖,就算他鼓足勇氣把話說出口,結果究竟怎麼樣,當然全聽她的意思,他是絕不會勉強她的。即使在神思悠忽之際,這一點在繼宗頭腦中也毫不含糊。 於是,常常是這樣:帶著對白蕙的百般思念,帶著病好以後馬上去找白蕙的憧憬,繼宗朦朦朧朧地睡去…… 是誰走到了我的床前?原來是繼珍,她身後那個苗條的倩影又是誰? 白蕙,是你,你怎麼知道我病了!你從哪裡來? 哦,她把她的手按在我的額頭上了。她的手好涼啊,一定是因為剛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今天的氣溫是多少?白蕙,你為什麼不多穿一些衣服,不戴上一副手套! 我挺好,我沒事,只是稍微有點不舒服,你不要擔心。醫生說了,不是什麼大病。 不要這樣憂鬱地看著我,不要這樣皺緊眉頭。對我笑一笑,你不知道,你笑起來,那兩個淺淺的酒渦,多麼可愛,多麼動人!笑吧,我希望你永遠都高高興興地笑著。 呵,真舒服,好象服了一劑靈丹妙藥,我那糾結的、發痛的心現在舒展多了,也不疼了。 謝謝你,白蕙。允許我再叫你一聲:蕙,好嗎?蕙,我心愛的蕙,蕙,蕙…… 白蕙在繼珍陪同下離開繼宗的房間。好久好久,她的耳邊還響著繼宗那含混不清的叫聲:蕙,蕙…… 他是在叫我嗎?他在昏睡中這麼叫,究竟是夢見了什麼? 看來繼珍的話是真的。她說繼宗一連幾天,只要閉上眼睛就會不時地叫我。看來她並沒有騙我。唉,繼宗,可憐的繼宗,你又何苦呢? 繼珍請白蕙脫了大衣,在自己房間的小沙發上坐下,又叫張媽沖來兩隻熱水袋,一人一個捧著焐手。然後端出自己的糖果盒、餅乾箱——一擺在白蕙面前,熱情地讓她吃。 繼珍決心趁熱打鐵,今天跟白蕙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白小姐,你看我們家,打爸爸去世以後,多冷清。」繼珍平時說話很少繞彎子,今天算是動了點腦筋,從這裡入手。 樓下客堂間裡,「當」的一聲。那個老式自鳴鐘倒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工作。悠悠的鐘聲在寒冷的空氣中慢慢擴散,使蔣宅愈益顯得空曠靜寂。 「是啊」,白蕙點了點頭,看繼珍很難過的樣子,便找話安慰她:「你比我強,不象我孤單單一個人。」 「可是,哥哥的身體實在讓人擔心。我老實告訴你,你不會害怕吧?」急性子的繼珍來了個急轉彎。 「你說吧。」 「醫生背後對我說,哥哥得的叫類風濕心臟病……」 「什麼?」 「類風濕,種類的類。這是一種很厲害、很難治的病。」 白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她現在對疾病有一種本能的敏感:媽媽得的是一種奇怪的肺病,不是結核,卻比結核還要命;繼宗又是一種怪病,難道也是致命的嗎?人類什麼時候才能不受病魔的折磨呢! 「醫生說,這種病現在還沒有特效藥,只有靠自己調養,不能勞累,著涼。最重要的是情緒。弄得好,活幾十年沒問題。弄不好……會引起猝死。」繼珍已經眼淚汪汪了,她並沒有誇張,醫生確實是這麼說的。 「這麼厲害!」白蕙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 「可是,爸爸死後,哥哥比過去辛苦多了。又沒人幫幫他。」繼珍說著,更傷心起來。 說實話,他們兄妹早年喪母,感情還是很深厚的。自從哥哥得了這個病,繼珍確實難過,也很為哥哥的身體操心,總想最好能有辦法,使哥哥能健康地活下去。因此,當她聽說西平與白蕙不得不分手的情況後,很快就有了一個主意,而且,她覺得這個主意無論對哥哥,還是對白蕙,都是有好處的。此時,她邊說著哥哥的病情,邊瞟白蕙一眼,看她反應如何,以便決定下面怎樣進入正題。 「幸好他有你這麼個妹妹,」白蕙說,「還有張媽。」 這也是繼珍料到的。她說:「張媽老了,而且畢竟是外人,至於我,我……」 「你怎麼啦?」白蕙的手本來在輕輕地揉著包在熱水袋外面的那層布,聽繼珍突然支吾起來,不禁停下來問。 「白小姐,你我是熟人,好朋友,我也就不瞞你了,我還沒對任何人講過,連哥哥都還不知道呢,」繼珍下決心似地道:「我就要結婚了。」 「結婚?跟誰?」白蕙問。 「你也認識的。就是哥哥的朋友,那個開遊樂場的秦一羽。他盯得我好緊呵!」繼珍在羞澀之中流露出更多的興奮。 秦一羽,白蕙想起來了,就是那次在遊樂場見過的身材不高,兩眼滾圓、長著兩撮小鬍子的青年人。他跟繼珍倒很般配,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比繼珍略矮幾分。 「那我該祝賀你。真的,真心地祝賀你。」白蕙一隻手拿著熱水袋,一隻手在繼珍手背上拍拍。 「謝謝你,白小姐,」繼珍含羞地笑了,「我們舉行婚禮的時候,你一定要來。我想請你作我的儐相,可以嗎?」 白蕙點頭同意了。 「謝謝,」繼珍說,「可是,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事?」白蕙隨口問道。 「結婚以後,我就要搬到秦家去了。一羽是他家長子,他爸媽的命根子,絕對不會讓他在外邊住的。所以我想,我想請你,跟我哥哥結婚。由你來主持這個家。我走了,也就放心了。」繼珍一口氣把主題點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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